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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的朝陽點亮了東方的天空,光鮮的樹葉隨著清風顫抖,發出了簌簌的響聲。
第二天早上,靖晚冰沒有來上班。
她的爸爸過世了。
小柔將晚冰的辭職報告交到了喬娜手上,并含著無限歉意說:“其實都怪我,是我害了晚冰,我不該讓她幫我送東西給總經理!”
喬娜聽得云里霧里的,然后轉身將辭職報告送到了頂層的總經理辦公室。
辦公室里空蕩蕩的,墻角處擺放的鮮花有些枯萎,地下一灘散落的淡白色花瓣。
宇文楓今天也沒有來上班。
助理Paul來了,交待了幾句話就走了。
喬娜從他口中得知宇文楓病了,發燒,在家里養病。
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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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園的黑色高欄桿式大門敞開著,幾輛車呼嘯著駛進了去,一群穿著西裝和白大褂的的專家和醫護人員提著皮箱下了車,急急忙忙的沿著玉石臺階往上走去。
臥室里燈光乳白,大理石地板光潔閃亮。
輸液管里的營養液一滴滴的下墜,沿著長長的細管子流進了宇文楓的手腕里。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俊朗而蒼白的臉深深地陷在枕頭里。
莊修玲端坐在床邊,神色黯然,眼眶紅紅的。
早上,助理Paul像往常一樣,去黃金豪宅區的花園別墅接少爺去公司,誰知剛走進了客廳,才發現宇文楓仰面躺在羊毛地毯上,臉色蒼白如紙,顯然已昏迷多時。
抬起手指,輕輕拂去兒子額前的幾撮潮濕的頭發,莊修玲的眼底滿是心疼痛惜之色。
這個一向自立剛強的孩子,怎么會突然病成這樣?
宇文楓昏迷著,渾身滾燙滾燙,身體卻在靜靜地顫抖。纖細漆黑的睫毛緊緊地閉著,他的臉色白得動人心魄,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夢囈著什么。
鄭醫生拿出了體溫計——
“40度,是傷寒受冷引起的高燒!”他診斷后,憂心忡忡地開口了,“我馬上幫楓少爺退燒!”
“楓!”這時,一聲清脆的呼喚聲急促的從臥室門口傳來,金善美從公司得知了宇文楓生病的消息,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她似乎沒有看到任何人,眼里心里就只有病床上那一抹憂傷落寞的身影,奔至床前,她俯下身去,關切地凝視宇文楓的臉色。
這樣的一個倨傲冷酷的男子,她甚至以為他不會有如此軟弱的一面,可是眼前的宇文楓失去了平日里耀眼的光彩,衰弱得像一件瓷器,她的心竟隨之隱隱地痛。
莊修玲看著這個溫柔體貼的準兒媳,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來,離開。
走廊上的壁燈依舊開著,昏黃的燈光漫延到了每一個角落。
頭發高盤著,雙手的手指交錯在衣襟前,這位典雅端莊的貴夫人心思沉沉地往前走去。
宇文楓自懂事以來,一直是令她這個母親放心的。法國留學歸來,順利地接管公司,得心應手地處理一些公司內外的事情。酒店,銀行,外僑商會的事情,揚眉指揮,心思縝密,周轉靈活。
他一直是高傲的,即使遇到問題,也絕對會自己想辦法解決,不會輕易服輸。
她甚至知道兒子只有在感情方面是后知后覺的,一旦愛上一個人,那就是愛進了骨髓里,至死不渝。
難道這一次也是因為那個家庭女教師——
那個迷蒙嬌弱,秀麗得像雨中翠竹的女孩,她害了子凌,還不夠嗎?
現在,楓兒,也是為她——
可是又能怎么樣,楓兒喜歡她,不是一般地喜歡!她心疼兒子!心疼到恨不得把那個女孩揪過來,讓她看看,楓兒為了她變成了什么樣子。
這時。
“夫人?”一位女傭步履匆匆地從側面走了過來,打斷了她的沉思,頷首說道:“老太爺要見楓少爺!”
“知道了!”漫應一聲,莊修玲平靜了思緒,沿著長長的樓梯緩緩向下面的客廳走去。
若是老人問起,該怎么解釋楓兒生病的事!
白色的絲質窗簾輕輕地鼓動著,房間里漸漸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金善美一個人。
她柔順地坐在床邊,靜靜地凝視著宇文楓,眼睛眨都不眨,似乎他會隨時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一樣。
宇文楓清俊的臉上交織著痛苦絕望的淚光,“晚冰,晚冰!”高燒中的他忽然喃喃地,低啞地喊出了一個名字。
金善美呆了呆,濕潤的眼角流出了一抹壓抑的楚光,一種強烈的痛苦和失落感侵蝕了她的心臟。
她陪在他的身邊,而他在昏迷中,依然喃喃地囈語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抬起手指抓了抓胸前的衣襟,渾身冷得如同浸泡在冰水里面,金善美的唇色越來越白。她癡迷地,目光盈盈地望著宇文楓,一股絕望的氣息縈繞在她的腦海里,她的心動搖了。
蒼白的臉頰沒有一絲血色,修長的手指清秀得有一絲女氣,此刻他虛弱地躺在淺藍色的病床上,卻依然帶著一身讓人沉淪的心碎和孤寂。
都說女孩子一旦有了喜歡的人,就會變得癡傻,真相明明就擺在眼前,卻偏偏視而不見。
宇文楓,因為愛你,我迷失了自己,可是我不后悔。
有一種愛是無形的,它的割舍是因為一種希冀,希冀所愛的人擁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生,它的放棄是由于一種不舍,因為愛得太深,所以選擇放開對方的手。
我是氣你,怨你,可是你一傷心,我就心痛,你一開心,我就高興。
你給了我一個很美的夢,可是我卻感覺到你的心里好悲傷,與其看著你悲傷,我寧愿結束我的生命。
這一刻,我想要放開你的手!但是我會把你牢牢地刻在心底!如果有一天你累了,記得回頭。我要告訴你,記住你隨時都可以回頭,我會站在讓你看得見的地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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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塵的陽光透過寬大明凈的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射進來,偌大的客廳里,猩紅的地毯上富貴繁麗的花紋依舊熱鬧喜氣,可是四周的空氣確是婉約而又冰冷的。
老人端坐在白色的真皮沙發上,枯瘦的雙手抖索得厲害,似乎握不穩手下的那根黑玉拐杖,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沉靜如水。
“爸,楓兒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想決定自己未來的生活!”莊修玲有些心酸地笑著,她定定地注視著威嚴的長輩,輕輕地勸慰道:“我們不如試著放開他,讓他自己決定一些事情,好嗎?”
老人的臉色陰沉不變,“煥兒走得早,我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楓兒的身上,他是寰宇唯一的接班人,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不能出一絲的差錯,否則毀掉的不只是他自己,還有整個宇文家族啊!”
跺了跺手下的拐杖,老人緊皺著眉頭,似乎在忖度著什么。
“爸,楓兒還很年輕,你也應該看到了,他一直在為宇文家犧牲著!”目光悲憫地波動著,莊修玲的心底有說不出的凄楚,“我想要看到他開開心心地活著,我不想要一個整天為了事業忙忙碌碌,冰冷孤傲,沉默憂郁的兒子!”艱難地喘息一口,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激烈,澀澀顫抖著。
看著一向溫順的兒媳變得如此執拗和反常,老人的神色黯了黯,嘆了一口氣,說:“修玲,你應該知道,我一直把楓兒看得比任何事任何人都重要,我這么多年苦心栽培他,歷練他,只是為了磨礪他的意志!”緩緩站起身來,老人的身子顯得異常單薄,“作為一個爺爺,我當然希望自己的孫子過得幸福快樂,但是作為寰宇集團的董事長,我不得不要求我的接班人有超于常人的毅力和堅強,即使跌倒了,也能夠自己站起來!”
老人的目光平靜地望向窗外,似乎看到了很遠的海邊,有一席澎湃的波瀾,“楓兒是有了喜歡的女孩了吧?這一點我早就看出來了。可是你應該看得出善美那孩子對他是癡心一片,和金家的聯姻也不是非執行不可,但是我還是希望楓兒能夠順應我的安排,畢竟找一個能干精明,又深愛他的女子輔佐他一生,我才能放心啊!”
話語里充滿了蒼涼之意,老人語重心長地搖了搖頭,滿是皺紋的眼角滲出了內疚和茫然,頓了頓,又說:“楓兒這孩子心里苦,我也知道,但是這就是他的責任和使命!他是宇文家的嫡長子,就必須挑起家族的重擔,這一點是不容逃避的!”
“他從來沒有想要逃避!”莊修玲輕步走上前,恭敬地扶住了老人,“從回國以來,公司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處理得一直很好!寰宇現在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大集團了,楓兒在商場上無人能敵的氣勢和風采也是有目共睹的,正如他先前所說的,是否選擇一門匹配的婚姻對他的事業來說根本就沒有什么影響!”
“修玲,你——”老人似乎被兒媳清晰有力的話語給震住了,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你不喜歡善美那孩子嗎?還是你知道楓兒喜歡的人是誰?”
莊修玲微微一怔,蒼白的臉顫抖著,半響,她平定了自己過激的情緒,“我對善美這孩子沒什么意見,她聰明又漂亮,又那么在乎楓兒,如果楓兒喜歡她也就罷了,可是楓兒這孩子心底卻偏偏裝著另外一個女孩!”語氣變得惆悵而無奈,她沉下聲,徐徐地說出了壓在心里的秘密,“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喜歡上那個女孩了,而且爸……您也見過她!”
“我見過?”老人回過身來,瘦骨嶙峋的肩膀晃了晃,詫異地鎖緊了眉頭,“是誰?她來過宇園嗎?”
“她就是楓兒幫小熙請回來的家庭教師,記得有一次半夜您心臟病突然發作,還是她幫你拿的藥,并且扶你到休息室的!”莊修玲淡淡地回憶著,“爸,你應該還記得吧!頭發很長,長得很漂亮!你事后還直夸她乖巧懂事呢?”
老人靜靜地沉思了片刻,嘴角牽動著,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么,下一刻,他直直地問:“你是說那個周末來家里輔導小熙功課的靖小姐,可是小熙告訴我,說她是子凌的女朋友!怎么又跟楓兒扯上了!”
話語剛完,老人似乎驀地想起了什么,眸子變得冷厲,“子凌就是因為她才……”聲音哽咽住了,他怔怔然說不出話來,很是生氣的拉下臉。
莊修玲一急,快步走到桌前,斟了一杯熱茶,端了過來。
眉宇間糾結得厲害,老人顫顫巍巍地接過茶杯,在兒媳的攙扶下坐到了沙發上。
“那個女孩跟楓兒是怎么回事?他們什么時候開始的?”喝了一口熱茶,潤了潤肺腑,老人微微咳嗽了兩聲,然后嚴肅地問,語氣里有一抹被隱瞞的失望氣息。
莊修玲的臉色白了白,有些啞口無言,她根本沒有想到敏感固執的老人會立馬扯到子凌受傷這件事上。
“爸,在子凌受傷這件事上,那個女孩其實也是受害者,我問過醫生還有工地上的人,他們都說那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意外,靖小姐是為了撿回子凌的戒指才跑到了那片廢墟上,而子凌也是為了救她,才沖了過去!那件事本身沒有誰對誰錯!”
“夠了!”奮力剁了一下拐杖,老人嚴厲地打斷了兒媳的話,眼底眉梢盡是冷硬的痛恨之色,“子凌現在已經走了,我派出去的人打探不到他的任何消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而那個靖小姐,她如果稍有愧疚之意,就應該徹底地從宇文家的眼皮底下消失,至于楓兒,如果換作是別的女子,我或許還可以考慮接受,但是那個害了子凌的女子,我是斷然不會接受的!”
渾身顫栗著,顯然已是憤怒至極,老人冷下聲一次性把話說絕,“修玲,你必須幫我勸勸楓兒,讓他盡早清醒,他跟那種沒有家世,沒有身份地位的女孩是絕對不允許在一起的!”
“爸——”看著老人瞬間鐵青的臉色,莊修玲不由得暗自心驚,“只有跟她在一起,楓兒才有可能真正地開心起來,爸,你可不可以……?”
“不必說了!”老人站起身來,似乎再也聽不進去什么,擺了擺手,他拄著拐杖,徑自走出了客廳,背影決絕。
莊修玲微微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慘白著臉,心里的劇顫久久難以平靜。
在老人宇文雄眼底,家世和身份地位終究比什么都重要!當年,他的兒子宇文煥恐怕也是在家族頻頻施加的壓力逼迫下,才娶了她這個金融世家的千金大小姐吧!
莊修玲抿了抿嘴,苦笑著仰起頭,她永遠都記得剛一開始她的丈夫宇文煥對她有多么的冷淡,婚后不曾對她說過一句溫存的甜言蜜語,整日整夜拼命地工作來麻醉自己,沒有笑容,沒有情緒變化。即使是到他死的那一刻,即使是有了楓兒和小熙,她這個做妻子的都搞不清丈夫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樣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距離中間阻隔著一道道萬仞冰山,讓他們這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在陰陽相隔的那一剎那,都沒有真正走進對方的心底。
她不希望那樣的悲劇再發生在兒子宇文楓身上。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老人在這個家里,比在公司更具有權威。
病床上兒子蒼白而痛楚的模樣,仿佛一陣陣銀針,狠狠地刺在她的心上。
然而她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