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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內,死一般寂靜。
靖晚冰感覺到自己正在往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里墜落,沒有人可以救她,沒有人。
“欣語,對不起——”最終,她試著妥協。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謝欣語走上前,抓住她冰涼的手,緊緊地抓著:“晚冰,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隨時會死的人,我本不該奢求什么愛情,但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對子凌的感情!你知不知道?”辛辣的淚水滑落下來,呼吸慌亂而急促,她的眼睛里噴出了咄咄逼人的暗芒:“晚冰,你會幫我的,對嗎?”窒息地搖晃著對方。
心臟的劇痛漸漸加劇,靖晚冰擰緊了眉心垂下眼,過了半響,她似乎下了決心。
“欣語,我答應你,我不會再跟羽子凌見面,我會徹底跟他劃清楚界限!”她幽幽地承諾,語氣輕飄飄的,眼神卻飽含堅定和決心。
“真的嗎?”她聽到了謝欣語顫抖而欣喜的聲音。
“我要你發誓!”謝欣語神情激動抓緊了她,固執而又凜冽地命令道:“我要你發誓——如果你愛上羽子凌,今生今世就讓你們永遠不能在一起。”
臉色因為震驚而煞白,靖晚冰霍然抬起頭來瞪著她,驚得死掉了。
“怎么?你不敢拿子凌發誓嗎?”謝欣語眼神冷酷,嘴角駭人地發紫,急切地凝視著她。
僵持中,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
“好,我發誓!”淚水簌簌下滑,靖晚冰終于舉起了手,蒼白的臉頰已然沒有了血色。看到了謝欣語脆弱而又逼人的期許眼神,她知道自己跟本沒有辦法拒絕她。
“我發誓,倘若我愛上羽子凌,那么……那么今生今世,就讓……就讓我再也見不到羽子凌。”她平著聲,發出誓言,渾身的血液霎時凍結成冰。
謝欣語緊繃的俏臉驀然垮下,殘酷焦灼的臉色漸漸恢復平和。目光里交織著愧疚和冷傲,她怔怔地松開了靖晚冰的手,怔怔地后退了兩步。
縱然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極為殘忍而且不公平,但她沒有辦法在一時間說服自己,去面對羽子凌愛上了別人的殘酷現實。
“晚冰,謝謝你!”她神色復雜地道謝。
靖晚冰僵在原地,視線被厚厚的水霧覆蓋,像一個掉了線的木偶。
——
腳步虛浮,如同踩在噩夢的云端。
靖晚冰失神地走出了醫院,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心底卻壓抑著莫大的痛苦……
淚水在走出大門的剎那,泛濫成災。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把一切歸回原點,她依然是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她傻傻地安慰著自己。
這一刻,四周的喧囂聲悄然隱去,猶如死寂。
腳下的步子很散亂,純白色的日光照射在她單薄的身子上,她的臉頰蒼白而剔透,漆黑如玻璃珠的眸底凝聚了一層層清亮透明的水霧!她整個人仿佛透明了一般,即將從這個不屬于她的世界消失。
回到了病房,謝欣語驚愕地發現羽子凌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準備出院了。
羽子凌看著她,鼓了鼓腮,“你回去吧,我還要再回學校一趟!”他直言不諱。
謝欣語呆呆地望著擦身走過去的冷漠的人,心里冰涼的淪陷著。
他變了!他真的變了!
車子緩緩啟動,開了出去。
“子凌!”謝欣語奔上前,擋在前方。
羽子凌踩下剎車,瞪著眼前莽撞的女孩。
“讓我上車,我有話要跟你說。”站在車子前,她倔強地要求道。
羽子凌并未拒絕,謝欣語迅速開門上車。
黑色跑車在日光中駛向街道,往S大的方向開去。
“有什么話,你現在可以說了。”他的表情很平淡。
謝欣語側過臉,神色慌張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你愿意跟我出國嗎?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她顫抖著問。
羽子凌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冷冷地直視著前方的擋風玻璃。
“欣語,沒有任何一個女孩,愿意跟一個不再愛自己的男生繼續糾纏下去!”
謝欣語全身震了一下,仿佛被擊了一拳:“你對我一定要這么殘酷嗎?你當真如此狠心!”她固執地看著他,忽然流下眼淚。
羽子凌微張著嘴唇,陰冷地瞟了瞟四周,不再說話。
“子凌,你真的愛上晚冰了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你確定你是真的愛她,而不是出于一時的好奇和報復嗎?為了她,認定了她,你可以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她的聲音有氣無力,胸口劇烈起伏著,仿佛快要窒息。因為她害怕羽子凌的答案,非常害怕!
“我確定!”羽子凌回答。他的聲調那么淡,那么平靜,那是沉淀過后的平淡和冷靜。
于是謝欣語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
“那么,如果我為了你去死呢?你還會愛我嗎?”她臉色蒼白地問。
羽子凌一徑沉默。
見他沉默,她突然釋懷地笑了,很凄涼。
“至少,子凌,如果我為你而死,至少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對不對,子凌?”手握住了車門的把柄,她的靈魂仿佛已抽離,游蕩在空氣中。
在她即將跳車的一霎那,羽子凌一把將她摟了過去。
輪胎“吱”的一聲,黑色跑車急剎車,驟然停在了馬路邊。
“別做傻事!”他面無表情地斥責她,“欣語,愛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完全做到無情,但是愛一個人就是愛了!”他把話說絕,“相反,即使你為我而死,我仍然不可能愛你,你明白嗎?”
謝欣語貝齒輕咬,淚水簌簌下滑:“不,我不明白……”
“那么我就再說的清楚一點。”他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她,語氣清冽而堅定:“我答應陪在你身邊是因為同情。如果不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我會連這一點同情也沒有,因為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在我的字典里,同情這兩個字根本就不存在!”
謝欣語的臉色白的近乎透明,發紫的嘴唇下意識地咬住。
她不愿明白,更不愿承認……他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愛了!幾乎是在這一刻,她才意識到羽子凌是一個絕對能把話說絕,能把人心傷透的男生。而她根本就不曾了解他。
她恍然明白,因為她不曾真正了解過宇文楓,所以才會淡化對他的愛,誤解他。同樣因為她不曾真正了解過羽子凌,所以才會傻傻地愛上他,為了他失去自我。
明白了這一切,她恍然覺得此生已無眷戀。抬起手抹掉一直流淌的眼淚,她勉強露出笑容。
“子凌,我好累,心好累!”恍惚地說完話,她突然推開車門,掩面跑下車。她的驕傲讓她不允許自己在羽子凌面前放聲大哭,因為這證明了她的后悔和失敗。
——
羽子凌呆呆地留在車上,雙手緊握著方向盤,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離開。
他在思索著剛才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話。
為什么幾乎接近無情的自己,竟會如此深刻地被那樣一個柔弱的女孩所吸引。
那么,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愛上她的……
從她撞倒自己的那一刻,還是她當著他的面跳進噴泉的那一刻……
那么,是為什么愛上她的?是如何愛得如此堅定?是怎么……
她平凡得微不足道,可是他卻被她那纖柔迷蒙的萬種情絲密密地捆縛住?
——
烈日刺得她渾身酸痛,沿著樹影婆娑的馬路,靖晚冰一個人孤寂地向前走去,視線一片模糊。
“為什么不等我!”羽子凌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開車停在了她身側。
靖晚冰一驚,尚未反應過來,一部出租車忽然停在了前面!她猛然地回過神,急急跑上前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羽子凌雙手一撐,從車座上跳了出來,搶先一步掏出100元塞進司機口袋。
“我會送她回去。”
看到鈔票,司機滿臉笑容,立即把車子開走。
眼見出租車揚長而去,晚冰回眸瞪住他,他卻笑臉以對:“我的車子就在你身后,上車吧!我們一起回去!”
閉了閉眼睛,“我不想見到你,請你離我遠一點!”她冷淡地對著他的笑臉。
嘴角的笑紋漸漸冰冷,羽子凌的神色轉為深沉,“這是你的真心話?”他上前兩步凝視著她。
渾身開始戰栗,一時之間,靖晚冰感到一股深沉的軟弱,以至于無法立即明確地回答“是”。
然而三秒鐘后,她決心揮掉胸口那一抹沉悶的軟化。
“羽子凌,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不必浪費寶貴的時間,來玩這種不會有任何結局的游戲!”冷淡地說完話,她掉頭轉身就走。
羽子凌凌厲地握住她的手臂,“那么你要什么?告訴我,晚冰,只要你開口,我立刻改變自己,成為你喜歡的人!”
靖晚冰僵住,在車來人往的馬路上,她的眼睛忽然酸楚,然后涌起淚霧。
羽子凌繞到她的面前,凝望著她漂移的眼眸:“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思念卻還故意假裝不把我放在心上!”他的聲音低調而又苦澀。
心臟一陣緊抽,靖晚冰垂下眼簾,掩住嘴,阻止幾乎奪聲而出的哽咽。
“對不起!”她企圖掙開他的束縛。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他握緊了她。
“讓我最后再問你一次……”
她沉默著。
“這是我最后一次問你,”羽子凌屏息,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緊張是何物,“你真的,真的不喜歡我嗎?”
沉默橫亙在其間,那片刻的安靜,幾乎讓他的心跳停止。
“無論你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我很確定,我心里喜歡的人不是你,也永遠不可能是你!”她劇喘著,冷然地,一字一句地把話說絕。
微微點頭,羽子凌痛苦地閉起眼睛,努力平靜著自己的情緒。這一刻他忽然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的血肉都是空蕩蕩的!
“這是最后一次了,”他承諾,語調平靜而顫抖,冷如海面上吹過來的夜風。
“既然你這么確定,既然你終究還是不喜歡我……那么我會走得遠遠的,不會再困擾你!”他松開了她,眼神蒼涼而陰郁,似乎生無可戀。
晚冰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痙攣——
然后是過度心痛產生的麻痹。
但她強迫自己不能再有絲毫反應。
他的愛她承受不起。
“是嗎?那很好,你終于想開了。”壓抑著心尖的銳痛,她冷淡的語調竟能波瀾不起。
原來,人心真的可以強大到如此決然,如此狠辣。
羽子凌看著她,怔怔地看著她,唇角顫了顫,終于還是苦澀而又無可奈何地笑了!
“再見!”強忍住哽咽,她快步逃離。
他沒有再阻攔她,在她跑開的一瞬間,絕然地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靖晚冰的身影越來越遠,消失在凄蒙的光霧中,像一個不真實的綺麗的夢。
羽子凌一個人木然地坐回車里,木然地發動了引擎,木然地喘息著。
黑色跑車大幅度轉彎,如離弦的箭一般向前沖去。
洶涌的楚痛,驀然泛濫在他的胸口……
眼前一明,緊接著是漆黑的眩暈。
“滴答滴——!”
車頭的手機刺耳地嘯鳴起來。
一分鐘后,他按了接聽。
隨后,游迷的深色瞳孔乍然睜大,再也無法言語,一切歸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