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禮從城堡內走出來，佩莎替他分開圍攏的人群，露出站在戰馬旁的神諭騎士洛都，她身上整潔如新，全然看不出半分戰斗的樣子。

洛都也注意到了安禮，微微低首：“我非常抱歉，伯爵大人，您英勇的騎士，我們可靠的同伴，不屈的露維西在與魔物的戰斗中，不幸犧牲……”

她的語氣真摯動人，目光堅定嚴肅，即便是讓安禮這種多疑的人也挑不出毛病，有那么一瞬間，安禮似乎覺得她說的不是露維西，而是許許多多死去的人。

眾人默然不語，氣氛顯得無比凝重，比此刻潮濕的空氣還要凝重。

一個人影猛的撞開人群，向山下跑去，望著科爾離開的背影，安禮忍不住在心里哀嘆一聲，對露維西和科爾，他自然是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里，這姐弟倆算是少有的善良可以信賴的人。

短暫的消沉之后，他重振了精神，

“你們遭遇了什么？”

洛都伸手取下馬鞍上的那個被包裹的物品，她徑直丟在地上，包裹散開，露出其中的物品，那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不似人體的鮮紅色也不似魚鬼的藍色，而是一種近乎黑紫的顏色，那是一塊塊碎肉，像是被放置許久而腐爛的臭肉，而在碎肉之間則是一枚燦金色的圓形物品，像是一枚錢幣，只是稍微大了些。

“舊神遺物……”冥兒的聲音在安禮耳邊響起，哪怕不用冥兒提醒，安禮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我們進入魚鬼的鯨船，發現留守的魚鬼全部被不明生物殺死，而在下層的船艙里，我們發現了一只還在孵化的墮落魔物，它汲取著鯨魚的血液，并且不斷被注入人的血肉，”洛都撫摸著修長的手指，“它已經快要孵化完成，我和露維西騎士與之發生了戰斗，在戰斗過程中，露維西騎士被它擊落進了海中，戰況焦灼，我沒辦法脫身，當我解決完這頭魔物之后，露維西騎士已經失去了蹤跡?！?

“吾主庇佑！”

安禮沉聲道，人群中響起稀稀落落地回應聲。洛都俯身撿起那枚銀幣，然后取出一個方形盒子中，那是禁魔盒，教會專門用來存放帶有舊神氣息物品的特殊器物，她握著禁魔盒來到了安禮的身邊，兩人緩步朝屋內走去。

“騎士閣下似乎并沒有經過多么激烈的戰斗，”安禮說。

洛都頭盔下發出一聲輕笑，“如果一個第九觸魔還讓我如此大費周章，那么豈不是會讓人笑話?！?

安禮笑而不語，魔物的等級與舊神遺物觸碰者獲得的第幾觸者類似，當一個舊神遺物產生第一只魔物，那么這只魔物會承襲舊神多數的力量，而后再產生的魔物數量會不斷減弱，直到舊神遺物無法再產生任何魔女或者魔物。

“不過這個遺物所屬的主人卻是一位不容小覷的存在，”洛都又說。

“哦？”安禮有些好奇。

洛都徑直朝書房走去，安禮也緊隨其后，她在客座上坐下，然后將裝有舊神遺物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根據教會記錄，此遺物名為斯堪迪的金幣，隸屬于曾經的潮汐主宰，彼時海岸的潮水每次漲落都會影響大片的陸地，而生活在海岸邊的人會在落潮之后發現一些金幣，那些金幣被稱作潮汐主宰——斯堪迪的饋贈，彼時那確實算是饋贈，凡是擁有斯堪迪金幣的人不會在潮汐漲潮時被海水吞噬，也不會在落潮時被海水卷走，但在萬年之前，潮汐主宰的神庭墜落，曾經幸運的斯堪迪的金幣在瞬間變為充斥著腐敗氣息的舊神遺物。

無數海岸上的村莊被墮落魔物占領，但只不過是瞬間，新的神明便將那些村莊與魔物盡數毀滅，而新神的名諱想必伯爵大人并不陌生？”

“群山與近海之神……”安禮低聲說。

“圣物與遺物不過是一件物品的不同稱呼，數不清的龐大帝國、領主、家族因為存有圣物而毀滅，”洛都手指敲擊著盒蓋，“直至今天，仍舊有神庭墜落?！?

安禮默然不語。

洛都抬手按住頭盔，然后緩緩褪下，露出精致的面龐，她晃了晃腦袋，理順了額前的發絲，然后將頭盔放在禁魔盒旁邊。

“聽說伯爵大人家里也珍藏有幾件圣物？”

“魔女大人的消息挺靈通的，”安禮知道，她戴著頭盔時身份是神諭騎士，不戴頭盔時則是海之魔女。

“我并沒興趣問你索要那些東西，”洛都淡淡地說，“只是有件事勞煩伯爵大人，把這個東西交給那個女孩?！?

“誰？”安禮疑惑。

洛都冰霜般的臉上突然綻出笑容來，那笑容里寫滿了嘲笑，“我以為你的頭腦還算清醒，現在看來也許我猜錯了。”

“和馬庫斯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安禮說。

“嗯，”洛都站起身，“這對她有用。”

“為什么你不直接交給她？”

“我勸你不要再問類似這種的問題，”洛都冷冷瞥了眼安禮，然后戴上了頭盔。

關門的聲音清脆無比，安禮則仰面躺在椅子上，他在回味洛都的話。

“這里面有詐，”冥兒的聲音忽然響起，安禮側過頭看到冥兒就坐在洛都剛剛的位置上。

“為什么？”他問。

“如果沒問題，你就不會這么苦惱了，”冥兒看著他說。

安禮不禁露出一絲苦笑，“確實，眼下這種時刻，我并不適合和這位龍之魔女有過多接觸，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但所有人都好奇她為何會來到這里，不過當灰澤鎮的消息傳來，這也不再是一件奇怪的事，那么誰與龍之魔女接觸，誰便與那個突然出現在灰澤鎮的死人有關?！?

“我越來越覺得你第一次使用靈魂之果的行為無疑是愚蠢的，”冥兒說。

“我不否認，但風險也伴隨著利潤，”安禮起身注視著那個盒子，“但風險也伴隨著利潤，至少龍之魔女是我可以調用的最強戰力?！?

“你打算怎么做？”

“驅虎吞狼，”安禮低聲說。

“又是你們異界的俗語？”

安禮沒有回應，而是站起身拿過桌上的盒子。

“我如果直接接觸，會不會成為墮落魔物？”

“應該不會，”冥兒說，“我已經感受不到什么神之氣息了，根據那個女人的說法，這應該是很多觸物了，而且你是死神契約者，不可能轉化了。”

安禮直接將盒子里的金幣倒了出來，收進了書桌里，然后取出紙和筆將曾經龍之魔女額頭上的那個破碎之月的圖案畫了出來，疊好放進了盒子里。

他清了清嗓子說：“佩莎！”

片刻之后，佩莎敲門進來，站定在了桌前，安禮將盒子推了過去，“神諭騎士大人說把這個東西交給鹿。”

“可……”佩莎有些猶疑，“這里面裝的不是舊神遺物嗎？”

“那我如果告訴你，鹿是一位魔女呢？”安禮語氣凝重。

“魔女？”佩莎似乎有些吃驚。

“這是神諭騎士說的，至于這個東西也是神諭騎士讓給的，我想我們還是不要關心這件事了，”安禮說。

“我明白了，”佩莎不再詢問，伸手拿起盒子轉身出了書房。

“我有點看不懂了，”冥兒說。

安禮解釋道：“我雖然不知道海之魔女究竟在等什么，但眼下她對我已經動了殺心，畢竟這個遺物經我之手交給鹿，只會出現兩個影響，她們是一伙的，這個遺物可以治愈鹿的傷勢，她不自己交過去，是為了防止那個神秘實力發現她的身份，而我出面則會讓我的身份暴露，無論是誰都看得出我和海之魔女有聯系。

第二種可能，她們兩個不是一伙的，這個遺物對鹿沒有任何好處，甚至可能會導致鹿暴露出魔女形態，從而引發動亂?！?

“你更傾向于第二種？”冥兒從安禮的行為中也猜測出了他的判斷。

“對，否則兩大魔女聯手，我實在不清楚還有什么可忌憚的了，況且她還讓我去殺馬庫斯，無疑是想要置龍之魔女于死地。”

“所以你將遺物改成紙張，既可以保證龍之魔女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也可以暗中向龍之魔女表明身份，在外人看來這是神諭騎士交給你的東西，懷疑與龍之魔女有聯系的人也只會懷疑到神諭騎士頭上，”冥兒說。

“聰明，”安禮稱贊了一句。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海之魔女知道你暗中的行為，會不會先一步殺死你？”冥兒說。

“有可能，但我并不擔心，畢竟龍之魔女和佩莎在，我的安危應該能夠保證，而且我相信洛都還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她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結束這場鬧劇的，”安禮說。

“那如果她們兩個是一伙的呢？”冥兒說了另一個猜測。

“那表明魔女確實存在組織，”安禮說，“我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我將成為她們的保護傘，我相信他們不會拒絕的?！?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討好龍之魔女，那還要殺死馬庫斯嗎？”冥兒又問。

“當然，只有這樣，龍之魔女才會屬于我一個人，”安禮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