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軒轅六年，錦州不見雨水已有三年。旱地冒煙，滄瀾江和灼水河這樣在大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川也先后干涸，數(shù)座千年古井滴水不剩。

大旱之下莊稼自然顆粒無收，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即使官家發(fā)放了海量的賑災(zāi)銀糧也如同杯水車薪。餓死渴死的人數(shù)依舊不斷增加，甚至主城街道上都時常可見死者橫尸生者啖其肉的殘忍畫面。

為了糧食爭搶不休的場面更是家常便飯不在話下的。據(jù)說有人為了爭奪一段紅薯藤蔓大打出手最終一死一傷。

“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有詩人扼腕作詩，長聲嘆惋不已。

但說來也怪，大明國境四方，上萬里的疆土之上唯有錦州一地如此。其余諸地就算相離較近也不至于太過嚴(yán)重，于是民間有了錦州招妖的傳聞。民眾是最不能受傳聞撩撥的，這傳聞一出頓時的引起了軒然大波，民間大喊除妖。

于是朝堂之上也分成了兩波意見，一派以大國師為首的，堅(jiān)信有妖物作祟，懇求皇帝下旨遍尋天下能人異士以做除妖之事。而另一派則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丞相一脈，上奏帝王應(yīng)當(dāng)加量派發(fā)賑災(zāi)銀錢且大修水利重振農(nóng)事以治本，必要之時解除人口不得流動的禁令。

因?yàn)橐庖姺制纾瑩?jù)傳大國師和丞相兩人在早朝上甚至差點(diǎn)大打出手，丞相大罵國師鬼神誤國并且順著輩分罵到了國師祖宗十一代以上。大國師氣急敗壞，胡子高翹，揚(yáng)言說要用咒法詛咒丞相死后下阿修羅地獄。

大國師言語斗不過巧舌如簧的丞相，放下些狠話便交了笏板告帝王而去，前往民間除妖，那以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

不過朝堂上的事情不管真假，哪怕帝王駕崩，文武百官都死絕了，這些都與民眾無關(guān)。

民眾關(guān)心的還是自個兒碗中的吃食和身上的穿度

——錦州數(shù)十萬黎民百姓，能夠吃飽的不過千中一二。

民食不飽，便有盜賊，官道上馬匪無數(shù)，靠著劫掠過往商賈路客為生，搶奪民眾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官家忙著賑災(zāi)，也無暇顧及，偶爾派些軍隊(duì)鎮(zhèn)壓也是效果甚微。加上錦州版圖狹長，官道長度在整個大明朝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馬匪或是三五結(jié)隊(duì)甚者百千成群，取財后隱入山林不出，看見官兵就逃，根本別談什么有效地抓捕了。

這一天，錦州官道上來了一支幾十人，看似頗為富庶的小商隊(duì)。

烈日當(dāng)空，十幾匹大宛青馬緩著蹄子踩著一路揚(yáng)塵娓娓而來。

“兩輛馬車，十六匹好馬，七車貨，十個配劍的武師，算上馬車?yán)锏娜耍炼嗳畮讉€，大哥，干不干？”一個長像有些猥瑣而且矮小的馬匪拉了拉馬繩，這馬比他人都高了許多，要不是自己平日里溜須拍馬的活干得好，這馬也輪不到他騎了。

“干！為啥不干？咱們這百來號人，六十幾匹馬，人手鐵刀鐵劍，慫個球子。上！”

馬匪大哥是一個獨(dú)眼龍，外號吳六畜，錦州官道上最臭名昭著的馬匪。能叫六畜的，好事自然是一件沒干過的。

他是這條道上最早的馬匪，從前倒是安分守己，偶爾劫掠。但是逢此災(zāi)年，加上手底下多了幾位功夫好手，用他的話說就是不有一番作為對不起列祖列宗。

吳六畜一聲令下，百十個馬匪揮刀拍馬而上。

原本寬闊安靜的官道揚(yáng)起大量的塵土，加上百余騎馬匪蜂蛹而至，顯得有些擁擠。

為首幾人騎著高頭大馬當(dāng)先劫下了商賈車隊(duì)，余下的馬匪立時就將這支不大的商隊(duì)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該發(fā)財?shù)睦蠣敚驍嚵耍谙洛\州官道修路人吳六畜，特此劫道求個買路錢！”

獨(dú)眼龍吳六畜端坐馬背倒握大刀，沖商隊(duì)一行抱拳行禮大笑。大明崇尚文理，盜匪亦不例外，官道馬匪以修路人自稱，山匪則稱開山。

商隊(duì)一行一開始看見浩浩蕩蕩的馬匪沖過來心驚膽顫的，此刻見到這馬匪只要些銀錢，頓時松了一口老氣。

“壯士要多少銀錢，好說。”

當(dāng)首第一輛馬車掀開簾子，走出一個身著紫袍的貴氣中年男人。雖然被馬匪包圍著，卻依舊是不卑不亢神情，顯然是見過世面的江湖老手。

“哈哈哈哈！”

誰知道馬匪們聽見這句話卻全部大笑出聲，幾個馬匪甚至吹起了挑逗的口哨。

突如其來的笑聲弄得商隊(duì)眾人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有道義的馬匪只劫走錢財并不害人性命，至多看見貌美的婦人小姐會帶回山寨以成極熱之歡。說起這個倒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被帶回寨子的女子多半一輩子不得出來，一來怕女子告密，二來做馬匪的多是男人，二三十歲的青壯不在少數(shù)，偶爾遇見美貌女子不輪流把玩?zhèn)€幾日總是覺得對不起胯下的那位兄弟。

取財取色不害命，這是馬匪中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

但只要是規(guī)矩就總有些不愛守規(guī)矩的人，吳六畜剛好就是這樣的人。

吳六畜也笑了，用小拇指掏掏耳朵，看著中年男人，將手里的耳屎彈飛出去。

吹吹手指，同時舔了舔在胡須簇?fù)碇g的兩片嘴唇，用那只渾濁的獨(dú)眼看著中年男人:“這位老爺，您怕不是搞錯了，我的意思是錢財呢都留下，當(dāng)然，女人也留著給我們這些弟兄好好用用，剩下的男人剝了衣服丟下刀劍，嘿嘿，就可以滾了。”

剝了衣服放生，這明顯就是在逼人赴死。

“區(qū)區(qū)馬匪，欺人太甚。”

商隊(duì)里一名性子火爆的武師說話間鞘中劍已出過半。

武師說這話的時候吳六畜只是挑了挑眉，看都沒有看這名武師一眼，目光一直落在那中年男人的身上。

中年男人抬了抬手，示意武師將劍收回，接著沖吳六畜作揖禮貌道:“吳壯士，出門在外財是身外之物，銀錢多少，拿去便是了，但是人萬萬動不得的，可否給我燕地姚家一個面子？”

姚家？

吳六畜皺了皺眉，燕地，姚家……難不成是那和尚的族人？

落草之前他也是混跡江湖的武夫一枚，雖然不像那些一方巨擘一般知天曉地，但是天心寺的和尚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

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