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過得飛快,尤其是一個人在為了一個渴望的目標準備的過程中,三年多的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年里,他為自己爭取了一個技術標兵的榮譽,之所以說是給自己爭取的,是因為每個組上報推薦技術標兵人選的時候,他瞞著組里其他人報了自己的名字,評選結果公布之后雖然組員暗地里挖苦他,他已經不在意。他還聽說上次提拔的一個副科長在向災區捐助的時候踴躍捐款捐物,領導曾經在一次會議上公開表揚了他,梁廣祿就想著有什么機會自己也多出點血,給領導留下個好印象。終于機會來了,廠里組織給一個福利院捐款捐物,這個福利院里收養了十幾名在大地震中失去家人的孩子,這是政治任務,廠里十分重視,梁廣祿專門看了周圍人捐款數額做到知己知彼,然后趕在捐款結束之前捐了整整一個月的工資,還另外買了兩條新棉花被捐了,梁廣祿的慷慨把大家都震驚了。梁廣祿不知道的是,行政綜合科統計后發現梁廣祿捐贈的金額竟然超出了高書記,綜合科長郭天佑為難了,如果直接上報的話領導面子上會不會難堪,如果主動問領導要不要追加捐款領導是不是會更難看?郭科長思前想后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第二天早早的拿著捐助統計明細請高書記審看,按照慣例高書記是不用審這個的,既然專門拿來讓自己看,應該是有看的必要。高書記拿起統計表,表上梁廣祿的捐款金額后面專門用鉛筆畫了個圈,高書記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郭科長,“這個同志覺悟很高嘛。”
“這個梁廣祿,我看他就是想表現表現,在領導面前風頭。”郭科長說。
“不能這樣說,只能說人家積極性高。”高書記說著從褲兜里掏出幾張票子往桌上一扔,“這是我增加的捐款,弄好了趕快給上頭報吧。”
“高書記,其他領導我是不是也去征求下是不是追加?”郭科長謹慎的問。
“這個讓他們自己決定。”高書記說完之后揮了一下手,示意讓他出去。
郭科長拿起高書記的錢迅速離開了,他把高書記的話琢磨了好一會,然后挨個的找各個領導去問,結果領導們聽說高書記追加了捐款,也都追加了捐款,額度都沒有高于高書記,他趕快讓綜合科的干事重新制作統計表,上午下班前無論如何要報出去。郭科長坐在辦公桌前,點上一支煙,他開始琢磨通過什么方式把領導們捐的這些錢彌補出來。
梁廣祿在焦急的盼望中迎來了又一批干部提拔,然而等結果出來的時候,他再次失望了。綜合行政科長郭天佑提拔當了工會主席,綜合科的一名干事提拔為副科長,而梁廣祿覺得自己希望最大的建筑業務科副科長人選是五組的代理組長裴建設,在梁廣祿的眼里,裴建設業務能力還不如組員,除了擅長搞關系之外沒什么長處,干工作一點不積極,梁廣祿得知結果后百爪撓心,就好像是自己的東西生生的被別人從家里搬了出去。
這次干部提拔會議上,他聽到高書記對提拔人員評價用的最多的詞是“思想覺悟高”、“組織紀律性強”、“能夠開創性開展工作”。
兩年多的盼望,兩年多的準備,當結果揭曉的那一刻瞬間化作無盡的灰暗。梁廣祿腦子里一團亂麻,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生氣還是該反思,不知道是該堅持還是干脆就這樣放棄。
九月的天,太陽雖然落了山但天空依然明亮,秋高氣爽的季節,梁廣祿卻是無助又煩躁,他又叫了周斌一起吃飯。梁廣祿早早的到了酒館,要了一盤瓜子自己先磕著打發時間,呆呆的望著窗外出神。
天快黑的時候,一輛小汽車開到了酒館門口,闖進了梁廣祿的視線,里面鉆出來的竟然是周斌,他穿著一件白襯衣,袖子高高挽起,黑皮鞋黑褲子外扎皮帶,關車門的動作瀟灑又透著自信。他隔著窗戶向梁廣祿揮了揮手,然后走進酒館在桌旁坐下。
“老板,點菜。”周斌喊了一聲,“早來了,今天想吃什么,我請客。”
“嗨,哪能讓你請,我來。”梁廣祿說,依然打不起精神,給周斌倒了一杯水。
“你就別跟我爭了,今天我請客,算是我對你再次落選表示慰問吧。”周斌端起梁廣祿倒的水咕咚咚喝了下去。“今天想吃什么盡管點,別跟我客氣啊。”
服務員拿來了菜單,兩個人點了六個菜。周斌從提來的袋子里拿出一盒中華煙、一瓶茅臺酒放在了桌子上。
“喲呵,行啊你,中華煙、茅臺酒,你發跡了啊。這一瓶茅臺可不夠啊。”梁廣祿終于提起了些精神。
“一瓶不夠兜里還有一瓶,我這可是把我的好東西都拿來了,夠意思吧。”周斌說。“來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那么多破事兒,讓他玩兒去。”
周斌把茅臺打開,倒了兩杯,不等菜上齊,就著兩個菜先和梁廣祿碰了一杯。
“廣祿啊,這次我費了好大勁把你們廠里提拔人那事算是摸清了,要說你這次提拔沒輪上你,根兒上的原因我給你找著了。”周斌放下筷子說。
“根兒上的原因,什么原因啊?”梁廣祿吃驚的問。
“先說上次改制,走到那幫人就不說了,就說這邊廠里提拔的那些人,什么廠長、副廠長啊好幾個你認識么,那都是上面安排的人,能通不過么?”周斌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繼續說,“廠里那些提拔的人呢,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兒,也提前定好了,民主推薦也就是走個過場。”
“上面安排的那誰也擋不住,你說廠里內部提拔的人也是事先定好的?”梁廣祿忙著追問。
“別的不說,就說這綜合科,那是老一的嫡系啊,領導辦公、吃喝、逢年過節走訪慰問不都是綜合科在給領導辦么,老一不信任的人他就當不了綜合科長,原來那個范科長,為什么能提拔副廠長,工作領導滿意,用著順手,不提拔他提拔誰?”周斌有條有理的給梁廣祿分析。
“就那老范,背后多少人都罵他,領導信任他?”梁廣祿有些不相信。
“這你就不懂了吧,能提拔他的是那些罵他的人么?不是,罵他的人反而都是人家范科長能管住的人,領導有罵他的么?沒有,那是因為他把領導都服務好了,所以,領導不會罵他,反而會提拔他。懂了么?”周斌繼續說道。
梁廣祿回過味兒來了,端起杯喝了一杯。眼神里生出了憤恨。
“再說這次,你們那個新的綜合科長,那小子才更是人精呢。”周斌繼續說道,“說到這還牽涉你的事兒呢,你是想露臉露了一鼻子灰啊。”
“我?我露什么臉了?”梁廣祿不解的問。
“嗨,就是你那次捐款,捐款是上頭安排的任務,沒錯,大家捐款捐東西獻愛心,這沒錯,好么,你捐了一個月工資,還捐了兩條新棉被,你想露臉不是,就這次弄大發了。”周斌兩手一攤,一臉的惋惜。
“不是,我怎么就弄大發了?”梁廣祿仍然疑惑不解。
“這可是我外頭一哥們跟你們那綜合科長吃飯聽他無意中說起的,原本啊,領導們都按照職務高低捐完了款,自然是職務越高捐的越多啊,這叫什么,這叫覺悟。可你倒好,你一出手直接竄上了捐助榜單第一名,你可把那科長愁懷了,他怎么辦,他不吭聲報上去?領導都沒你捐的多,領導面子往哪擱,哦,領導沒你覺悟高?”
“我哪想那么多啊,我也不知道領導捐了多少啊?”梁廣祿后悔不迭。
“你聽我說完,你呀,給那小子出一難題,他思前想后沒辦法,挨個找領導去匯報,讓領導們都補了捐款,那小子心里是又氣又怕啊,氣的是你,這沒跑,他怕什么啊,他怕領導不高興了給他小鞋兒穿。”周斌邊說邊拍著桌子笑。
“我可真沒想到這一層,誰知道這里面這么多彎彎繞啊。”梁廣祿悔恨的說。
“是啊,要說這小子辦事兒也不含糊,他又琢磨來琢磨去,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啊,沒過多久把領導們捐的錢都給補回來了,還辦的神不知鬼不覺,你說,領導能不提拔他么?”周斌感嘆道,“你呀,這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難怪領導會上一再說他們思想覺悟高、組織紀律性強,還什么工作有開創性,原來說的是這事兒?”梁廣祿恍然大悟。
“是不是這事兒不好說,不過你這思想覺悟真得好好提高提高了。”周斌繼續說道,“不過那兩個新提拔的副科長,倒是沒聽說有什么關系,有可能還真是憑本事自己干出來的,所以,你啊以后還有希望。”
“他們倆啊,別人我不知道,那老裴我還不知道?他聽說是一個廠長的拐彎親戚。”梁廣祿說。
“那就難怪了,這年頭,有關系誰不用啊,光撅著屁股干活,不抬頭問問路,不興那個了。”周斌帶著調侃說。
“關鍵我不是不認識人么,再說,你剛才說我捐款那事露一鼻子灰,那不把領導們都給得罪了?他們不收拾我就不錯了,還有什么機會啊?”梁廣祿雙手搓著自己的臉,嘴巴里嘟囔著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你沒關系不會搞關系么,你逢年過節的表示表示啊?”周斌說。
“嗨,我表示了,中秋節時候我還給管人事那副廠長送二十斤牛肉呢。二十斤啊,沒少花錢。”梁廣祿說。
“你呀,也別灰心。我給你出一個注意,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來,他們不說你思想覺悟不高么,你當職工代表啊,當了職工代表,看誰還說你思想覺悟不高?”周斌說。
“職工代表?哪那么容易啊,名額那么少,再就我這情況,把他們都得罪了,能讓我當?”梁廣祿說。
“死馬當活馬醫唄,如果讓你當了職工代表,說明你還有希望。”周斌說。
“那要是當不了呢?”梁廣祿問。
“當不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再想別的辦法,實在不行,等以后哥們起來了,你跟我干。”周斌臉上帶著誠懇。
“那感情好啊,你可早點混出個樣兒來,我跟你干,也不用受他們氣了。”梁廣祿說著舉起了杯,“誠心實意的,我敬你。走著。”
“走著。”周斌和梁廣祿碰杯之后,一飲而盡。
“就沖你這中華煙、茅臺酒,你混出來那是指日可待啊。”梁廣祿不是吹捧周斌,這句話既是自己的希望,也是他對周斌的一個判斷。
“借你吉言,咱倆這關系不遮著掩著,往多了說三五年,往少了說一兩年,哥們必須混出個模樣來,來,走一個。”周斌舉起杯,兩人又喝了起來。
兩人從酒館出來,梁廣祿已經有些恍惚了,周斌還比較清醒,開車把梁廣祿送到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