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廣祿聽說又要選職工代表了,他這次一聽到消息就提前到辦公室找到支部孟主席。
“孟主席,這又重新寫了一份申請書,寫的不好,請孟主席批評,您看我這兩年的表現有沒有進步,能不能勝任啊?”梁廣祿把費了大功夫重新寫的申請書交給孟主席,陪著笑說。
“哦,梁組長,你態度很積極嘛,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二次交申請書了。”孟主席往椅子上靠了靠,接過申請書放到了桌子上。
“您記性真好,孟主席,不知道這能不能考慮我?”梁廣祿小心翼翼的問。
“哎呀,這個問題嘛,梁組長今年有四十多了吧?”孟主席問。
“剛滿四十,四十歲生日剛過兩個月。”梁廣祿陪著笑說,搞不懂干嘛問年齡。
“現在都提倡吸收有知識的青年同志,梁組長不要跟年輕人爭了嘛,發揚下風格?”孟主席笑著說,像是在征求梁廣祿的意見,可分明言外之意就是你就別想這事了。
“孟主席,我也是踏踏實實到咱廠里干了這么多年了,可以的話還請您多照顧照顧,您也說了,我都是老同志了……”梁廣祿在失望中還不放棄最后的掙扎。
“梁組長,梁組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能幫的話一定幫好么,這個還得等支部集體研究,你沒別的事的話先回去吧,啊,先回吧。”孟主席用手掌沖著門外指了指,又看一眼梁廣祿,梁廣祿只好走出了辦公室。
此時的梁廣祿已經絕望了。“呸,去你大爺的吧,老子剛來時候你們論資排輩,老子有資歷了你又說我是老同志了,讓我發揚風格,這不是欺負人么?”當然,梁廣祿只敢在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不行,還得找周斌給出出主意,不能就這么放棄了。
梁廣祿用公用電話撥通了電話,“喂,你好,請問是區政府車班么?”
“是,你找誰?”電話里問。
“我找下周斌,麻煩你叫周斌接下電話吧。”梁廣祿客氣的說。
“車班沒這個人,以后不要再打過來了,嘟嘟嘟……”對方說完之后把電話掛了。
“不對呀,沒撥錯啊?怎么沒這個人了呢?”梁廣祿自言自語,慢慢掛了電話。越想越不對勁,梁廣祿騎上車子找到了周斌家里。
“周大爺在家么?”梁廣祿跨進大門扯著嗓子問。
“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
“周大爺,是我,梁廣祿,周斌在家么?”梁廣祿已經看到了從里屋出來的周大爺。
“小梁啊,進屋坐吧。”周大爺把梁廣祿讓進了屋。梁廣祿見周大爺一臉愁容,不停的嘆氣。
“周大爺,怎么了這是,身體不舒服么?”梁廣祿關心的問。
“心里不舒服。”周大爺慢悠悠的說。
“大爺,您這是怎么了啊這是?”梁廣祿疑惑的問。
“小梁啊,你不是外人,大爺也不瞞你。小斌子讓抓起來了。”周大爺唉聲嘆氣的說。
“什么,被抓起來了?因為什么呀?”梁廣祿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還不是因為他那個領導,他給人家跑前跑后,辦這事辦那事,這不,他那個領導貪污被抓了,小斌子也讓抓起來了,你說你就好好開你的車不就行了,你摻乎他們那些個爛事兒干什么啊。”周大爺恨恨的說。
“大爺您別著急,這不是小事啊,這得有人去跑這事啊。”梁廣祿焦急的說。
“小斌子他哥跑著呢,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判,哎,家門不幸啊。”周大爺連聲嘆氣,兩行老淚流了下來。
“大爺,別著急,需要我做點什么么,需要了您言語。”梁廣祿安慰道。
“心領了,小梁啊,你可別學他啊,踏踏實實的,比啥都好。”周大爺拉著梁廣祿的手說。
梁廣祿安慰了一會周大爺,什么也幫不上,就回家了。一路上梁廣祿心里翻江倒海,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兒。
回到家梁廣祿依然沒有從震驚和紛亂中緩過神來,坐在茶幾邊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怎么了這是,是不是副科長又沒戲了?”郭秀紅手里那著一根蔥從廚房走出來。
“沒戲又不是一回兩回了,我都習慣了。今天這事,比副科長事兒大,周斌被抓了。”梁廣祿說。
“什么什么,周斌被抓了,因為什么呀?”郭秀紅也吃了一驚。
“嗨,周斌不是在區里給一個領導開車么,就那領導貪污讓抓起來了,結果把周斌也牽連進去了。”梁廣祿說。
“他就一司機,憑什么牽連他啊?”郭秀紅說。
“這還用問,那肯定是周斌摻乎進去了,哎,我早該提醒他了,這事兒鬧得。”梁廣祿有些后悔,“你是沒見周大爺,周大爺拉著我的手說,孩子,記住了,踏踏實實過日子,比什么都好。周大爺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眼淚刷刷往下流,那么大歲數了,哭的那個傷心啊,看著我心里都難受。”
“這事兒啊,確實挺讓人傷心的,不過周大爺說的對,踏踏實實過日子,不比什么好啊,咱沒當官兒的命,咱也不去擔那份兒驚冒那份兒險。”郭秀紅感慨的說。
“媳婦兒,你這話說到我心里了,你知道我回來路上怎么想么?什么他媽的科長副科長的,不讓我當我還不稀罕了,孩子要不了就算了,小超不就是我孩子么,咱往后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那些個有的沒的不去想了。”梁廣祿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想的。
“你這么想就對了,咱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有錢了多花,沒錢了少花,咱還能缺吃少穿啊?”郭秀紅說。
“說的對,說得對。咱踏踏實實的。”梁廣祿繼續抽著煙,靜靜的抽完之后,狠狠的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一同摁滅的還有當副科長和要孩子的心,努力過了,沒這個福份,就不再強求。
工作中的挫折和周斌被抓的沖擊,讓梁廣祿一時對工作心灰意冷,中藥西藥沒少吃,也燒香許愿了,要孩子的事也一直沒成,梁廣祿漸漸的相信命運了。
他除了周末喜歡騎著自行車滿城轉來鍛煉身體、消磨時光之外,還養成了兩個新的愛好,一個是下棋,經常在街邊看人聚在一起下象棋,一來二去的和大家都熟了,梁廣祿由站著看下棋到坐下來和人對弈,梁廣祿的棋藝稍有對手,下起棋來輸少勝多,梁廣祿似乎獲得了少有的成就感,所以下棋成了他的第一大愛好。他的另外一個愛好就是聽收音機,尤其愛聽國際國內新聞和京劇,下棋之余和人聊天自然就有了話題,往往是一通廣播里的評論夾雜著自己的理解,就能跟人聊得熱火朝天。工作的事,梁廣祿也沒耽誤,該干什么干什么,踏踏實實干好自己的工作,不出錯就行,而隨著小超年齡越來越大,他漸漸覺得三口人中郭秀紅和小超兩個大人關系更近,自己的分量一天比一天下降,索性不去管那么多事,也樂得自在了。
這天,他下班回家專門買了鹵煮羊蝎子和幾個小菜,車把上掛著那臺形影不離的收音機,一搖一晃的騎車回家。進到屋里,他把菜放在了茶幾上。
“小超,今天接到錄取通知書沒有啊?看,爸爸把給你慶祝的菜都買回來了,就等著給你好好慶祝了。”梁廣祿把幾個菜擺開放在茶幾上,發現小超垂頭喪氣毫無反應。
“慶祝什么啊,你兒子成績出來了,就這成績,我看是等不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了。”郭秀紅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
“小超,成績出來了,考了多少分?”梁廣祿看著小超關心的問。
“您甭問了,反正沒戲了。”小超說,眼睛斜向一邊。
“買這么多菜啊。”郭秀紅走了出來
“買點菜給小超改善改善伙食,你不用炒菜了,就熬個湯就行了。”梁廣祿說。
“湯熬好了,那吃飯吧。”郭秀紅把饅頭和米湯端了出來。“小超這大學上不了,以后怎么辦啊?”
“上不了沒啥大不了的,那么多沒上大學的,我看過的不一定比上了大學的差。”梁廣祿說這話不只是安慰她娘倆,也是真實的想法。
“那不上學了這就找工作?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啊?”郭秀紅擔憂起來。
“現在找工作倒不如學點技術,有個手藝,我看,就學廚師,以后保準餓不著,要是干好了說不定還能開個飯館呢,掙不了大錢,那也比上班強。”梁廣祿分析著。
“說的也對啊,小超,你怎么想的,想學廚師么?”郭秀紅問小超。
“行吧。”小超悶著頭吃飯,算是同意了。
梁廣祿一直覺著讓小超學廚師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隨著小超年齡漸長,梁廣祿發現,那可能是自己在這個家里對大事做出的最后一個決定了。
小超從技校學廚師之后,順利的到一家飯店當上了廚師。以后的幾年里,小超找了飯店里的女服務員做女朋友,戀愛一兩年之后結了婚,這些事都是小超和郭秀紅商量之后,郭秀紅告訴的梁廣祿,梁廣祿知道后也只說好事好事,明顯感覺到在這個家里自己被邊緣化了。
小超結婚后,一家四口仍然擠在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里。當他們想買房的時候,BJ的房價已經讓他們而望而不可及了。小超媳婦麗萍雖然是個服務員,但卻是很上進的一個人。他動員小超辭職學網絡技術,自己邊工作邊自學會計,兩年下來,小超跳了幾次槽之后已經成了一個公司的網絡安全主管,麗萍已經拿到了會計證成了一個公司的會計。梁廣祿和郭秀紅在兩人先后辭職后不知多少個晚上睡不著覺,如今看小兩口都有了更體面的工作,收入也提高了不少,心里也轉憂為喜,逢人便講孩子上進,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