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是沒有黑夜的——這個“外界”以未來和希望他們尋找到克里斯的地方為分界——永無止境的白晝和無窮盡的夜晚,仿佛那個地方將這本該是同一世界的天地劃分作兩個極端。就像赤道。
——那除了那么一段時間的南北極以外赤道也沒離譜到把南北半球劃分成永晝和永夜吧!
克里斯漫無目的地想著不合理之處,未來和希望兩個年輕人則是帶著方舟忙前忙后地幫著村里人做事。
來來往往都沒有表情,就連方舟都在某一瞬間展現出極端冷漠的神情。
好吧這些其實都是老克里斯眼花了無聊臆想出來的。
除了格外沉默的兩個年輕人以外村里人和方舟看起來都很開心。
如果一直是這樣,那似乎末世也沒有那么糟糕。
胡子拉碴搭著腿躲在樹蔭下偷懶的老人樂觀的想。
他用機械做成的手輕敲著旁邊的枯木,沉悶聲響挾持著腐朽氣息把這一小片地方籠罩。有那么一刻他也覺得自己垂垂暮已行將就木。
如果枯木沒被拖走用作手工練手,他的機械手沒突然斷掉卡在枯木里隨著一起被拖走的話。
“上帝,給我做實驗的人是用了假的材料嗎?”
克里斯用剩下的手試圖扯回它丟失的同伴,可惜的是它們似乎早已離了心,無論他怎么費力都無法讓陷進枯木里的機械手抽出來半分。
準備做木工的小孩子好心地放棄了這塊在他看來極好的木頭,由著大人牽著繼續去找別的材料。克里斯愧疚的同時順便讓自己休息了會兒,坐在原地等未來和希望做完事過來。
老人家力氣不足是很正常的事情,請求年輕人的幫助并不惹人笑話。
雖然偷懶是很不對啦,按照東方的說法應該是為老不尊?
克里斯為這個想法笑了會兒,仰著頭去看從樹間落下來的零碎微光。很漂亮,是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會讓畫家停駐的光影瑰麗。
光與影,幸福與災難。他們本是反義,卻生來共存。你說未來和希望背后到底藏著什么呢?
是數不盡的尸骨和被拖入深淵沉眠的失落者。以及別的。
克里斯曾經以為大概再不會有什么能比這些更令人難過,可實際上生活給的驚喜遠大于人類所能想象。
我所做都是徒勞。
現實之外還有現實。
無名的英雄背負著罪孽墜入黑暗。
我以為存在不會被抹滅,直到聽見指責謾罵如洪流如汪洋。
我好難過。我好難過啊。
因為他是如此赤誠而衷心地熱愛這個糟糕又混亂的世界。
老人被光刺傷了眼,構造分明的指節將臉掛傷。他擦不去眼淚也抹不掉虛妄,他踽踽獨行孑然一身。
“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與你見面。”
摘下兜帽的人擁有一張年輕的熟悉的臉,很多年前克里斯曾在鏡子里無數次看見。
“如你所見,我不會老去也不會死亡。但我會消失。在你終于記起來一切的時候。因為我本來就不存在,我只存在于你所知。你所在,我即在。”
“那場實驗的目的不是想結束這場末世是嗎?”
“也許是的。至少我——”年輕那個笑了下,“我是說你。你是這樣想的。”
“實驗成功了嗎?”
“沒有。”
那場實驗注定不會成功,即使并沒有失敗。這得從兩個方面來說,至少在某種意義上當局組織這次實驗的目的的確是達到了的。
失落者的烏托邦,現實者的失樂園。
他們在世界極境之處搭建過山車,如同幻夢一樣在這荒蕪貧瘠的土地上建造了一個末世樂園。
沉眠的怪物張開臂膀,巨大的虛影遮蔽天空。年輕人站在陰影底下,周邊卻繁花開遍。
他說。
“我從不畏懼死亡,因為誰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另外一種新生。”
“我選擇了和他一樣的路,希望能有一天見證最開始他所說的世界。”
“或許荒蕪,或許寸草不生。哪怕早已沒有人記得,哪怕廢墟林立。我也還是想看看。”
他如夢潰散,揮手時背后陰影濃重,卻有光破開昏暗。
“能讓人這樣奔赴與熱愛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啊。”
浮光里的人伸出手,高大妖異的樹垂下纏繞于身的藤蔓,帶走被遮蔽的天空下最后一點天光。
真正的末世才終于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