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難全
- 生煙玉
- 斯里安肯
- 1949字
- 2020-05-07 00:00:00
薛恪歸國后,姜晉便一日忙過一日。是真的開戰在即了。
燭火一掙一跳,將那封信件舔舐至盡,墨香悠悠飄散。這是靖意送來的最后一封信。他安插在宮中的人也該回去復命了。
四天,他說四天后便能安排好一切,帶我離開。按寫信之時推算,就是明日。
我遣退了所有宮人,數著更漏等黑夜散去。
卸下白日里的釵環耳珠,拭去粉黛,任三千青絲披落,忽地感到久違的輕松。
戶外下起小雨,淅淅瀝瀝。初秋的雨,挾著絲絲寒氣,卻還不算太冷。此時月螢應該正陪伴著紿兒,紿兒雖然那么小,但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的苦心。只是到那時,我們就不能再見了吧。
我想到未來,不管去往何方,有靖意在,哪里都是好的。我是這么的喜歡他。
然而我沒想到,這夜竟會如此漫長。
凌晨時分,我在榻上合眼小憩,并未睡熟。朦朧間傳來極輕的衣料摩擦聲,我以為是宮人來添香,便不理會。俄頃,那宮人已至我身前。我聽到她的聲音,低沉而暗啞,似是不確定,“永安公主?”
我驀然清醒地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個宮人的聲音,他是個男子!這宮禁之內,怎會容得陌生男子進入?
我倏地睜眼:“閣下何人?”
男子面覆黑巾,輕笑一聲,“公主殿下,我是取你命的人。”
他冰涼的匕首架在了我頸上,并不下手,只輕輕摩擦。
命懸一線間,我竟出奇地鎮定,全身血液都冷了下來,甚至扯出絲笑來,“是誰指使你?”
“聽聞殿下冰雪聰明,不妨猜猜?”
我后退了一下,堪堪避開刀鋒,“是宣國?”
刺客不動聲色地把刀刃往下按了一分又停下,手穩得不可思議。這是什么意思?疼痛感伴隨熱流劃過脖頸,卻還不夠傷我性命。我心念急轉,思考比得平時更敏捷——
宣王想要我死無可置疑,但想要我死的不一定只有宣王;枬國宮禁守衛一向嚴密,兩年來都未見一絲松懈,刺客卻能直接找上我;明明我手無縛雞之力,刺客卻不急著下手,甚至拖延這么長時間……姜晉,姜晉的暗衛竟一個也不在嗎?他不是一直不放心我嗎?監視我的暗衛哪去了?
“不,不對。”我想喊出來,可實際發出的聲音卻細如游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好一個姜晉!
心神驟然一松,痛感愈發清晰。
刺客察覺到我的變化,刀刃又劃了一下,似乎要我流血而亡。
“永安殿下確是名不虛傳,明白得很快。可惜了啊。”聲音逐漸淡去。
血流的越來越多,痛楚感距我越來越遠,模糊的意識卻還在。不止宣國,宣國當然做不到這樣……宣王無疑想借我的死打破祁國和枬國的聯合,救自己于危難,但千里迢迢潛入一名刺客,怎能在重重守衛的枬國皇宮來去自如?無論協助還是默許,姜晉絕對知情……甚至,他才是制訂整個計劃的人……刺客也未必是專門的刺客,因為有靠山而不顯慌亂,反而有閑心讓我死得明白。姜晉有野心我一直很清楚,但究竟有多大——他甚至看不起與祁國的聯合,難道他想要與陳國,最強的陳國,一較短長不成?
月螢,這樣的枬國太子,他待你可是真心?我卻看不清了。
薛恪,薛相,薛靖意……靖公子……我又要失約了。你會難過嗎?不,你還是不要難過了,你把我忘了吧,今生已注定無緣。若來世還能相見,愿我們遠離帝王家,相知相守,朝朝暮暮,永不……離分……
冥冥之中,似有天音——此為一世執念。
執念,那是誰的執念?是我的嗎?
眼前景物飄飄渺渺,宮殿樓閣炊煙般散去,我又浮在空中。又,我為什么會覺得是又?這死后的情景,我不是第一次經歷嗎?為什么?我忘記了,我想不起來,干干凈凈。
我死后,看見了朝代更迭。本以為枬國或許與陳結盟,多年以后各雄踞一方。可,枬國竟然滅了。陳國起兵,祁宣暗助,勢如破竹,枬國之衰無以挽回。姜晉的野心,姜晉的謀略,姜晉的國,通通不再了。對他我早已沒有恨意,他的遭遇卻也喚不起我一點憐憫。許是做鬼太久了,忘了什么是感情。為何會見到這些,我不懂。若說執念,能夠惹得我念念不忘、心懷掛牽的,唯有靖意一人,我已不是公主,天下局勢又與我何干?
記不清多少年清風一般散去,我也如風在各地潛行,見過了許多,也忘記了許多。沒有了肉體的束縛,我行隨心動,來去自如。我也曾愿伴著靖意,哪怕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在他身側。我尋遍祁國,沒有他的蹤跡。我再踏上枬國,卻只見一片傾頹。我雖是鬼,卻不似妖有法術,若靖意漂泊四方,我尋不到他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賭他終會回到祁國。
也見過和我一樣的魂體,她說執念過強,會擾亂原應進入輪回路的時間。她講給我她生前的事,講時發覺漂泊數十年,已經忘了太多,原先的念念不忘,不過是時間的彌天大謊。她總算放得下,不再執著于世間。我聽罷,仔細回憶,人生命途的多舛,遭受背叛的震驚,刻骨銘心的感情,的確已經淡化到不能再淡。我做鬼的日子遠比做人的日子要長。
直到那日,相府掛起白幡。我恍然驚覺,靖意去了。我終究沒陪著他共赴黃泉。而這時,我才發現,鬼也是會難過的。執著一念,死生不忘,方為執念。我到底不曾忘情。哪怕我遠離靖意遠離了那么久。可這遠離,還有幾分是為著能不去看他和世寧的夫妻和睦。
靖意去了啊。
那么,我也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