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元三十三年春,衡王娶親,新娘子乃是新科武狀元唐汣,整座凌安城張燈結彩,十里紅妝,熱氣喧囂。
屋內的爐火滅了,芷玥重新換炭火的時候被唐汣制止了,她坐在木椅上,看著凌云帶人前前后后地將聘禮搬個不停,有天子賞賜的也有韓府送來的。
“小汣姑娘可還滿意?”芷玥問道。
唐汣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微微出神,烏黑如泉的長發一絡絡的盤成發髻,玉釵松松簪起,金色的步搖上長長的珠飾顫顫垂下,在鬢間搖曳,唇絳嫣如丹果,珊瑚鏈與紅玉鐲扣在腕間,緋紅的珠鏈戴上皓腕,白的如雪,紅的如火,都是懾人目的鮮艷,大紅色的羅裙翠色的絲帶,實在喜慶。
唐汣抹了把臉,輕嘆一聲。
女子總歸要嫁人,母親臨終前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看到她著一襲紅妝嫁得如意郎君,如今她真真切切地做了新娘子,嫁得卻不是如意郎君,母親也未曾看到。
芷玥神色復雜的看著她,若有所思。
芷玥看向銅鏡中的唐汣,忍不住道,“姑娘不高興?”
唐汣微微搖頭,倒不是真的難受,只是心中波瀾起伏,一會兒失落,一會兒后悔,一會兒又有點懊惱,具體是個怎樣的心思她也形容不來。
臉色也漸漸不好了,唐汣張了嘴又合上,抿唇低頭。
此前北雍一戰大捷,天子大喜,為了鞏固邊境安定,將長公主賜婚于西境燕王公子,待燕王喪期滿后,回京完婚,這是唐汣后來才知道的,難怪韓祈日日愁悶不解。
處在深宮,伴在君側,時間久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成了棋子。
“小汣姑娘莫要難受,你還有公子,還有我,即便是你嫁到了韓府,我們也是能常常見面的。”芷玥安撫道。
平日里獨立堅強慣了的唐汣在聽到芷玥的這番話時,莫名濕了眼眶。
抬頭看芷玥一眼,唐汣平復了心情,重重嗯了一聲。
韓府的二公子,陛下親封的衡王,外貌豐神俊朗,學識才高八斗,深得圣心。
然而早已到了娶妻成家年紀的韓祈,卻遲遲不見有哪家姑娘入的了他的院子,眼下陛下突然親自賜婚竟不是傳聞中的長公主,而是武狀元唐汣,來看熱鬧的百姓自然很多。
娶親隊伍就快到了,府外響起的鞭炮聲震耳欲聾。
芷玥幫唐汣蓋上喜帕后便去了府里幫著招待客人了。
莊清詞和裴慶云一等人坐在前廳里說話,唐汣在凌安城中沒有親故,裴慶云是作為她的娘家人來的。
沒一會兒,府門中就傳來一陣陣的騷動。
芷玥跟著過去瞧,出門就看見一眾人擁著身著一襲大紅喜服的韓祈進了門。
大紅直裰婚服,玄文云袖,腰間扎條絳紅色金絲玉帶,修長的身子挺得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中透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不經意間的一個抬眸,好似整個冬日的暖意都藏在了他的眉梢。
人群越過回廊后,周圍安靜了下來。
“看傻了。”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語氣涼涼,“有什么好看的。”
站在門口的芷玥被下了一跳,轉過身看見莊青詞,忙朝他行禮,“公子。”
莊清詞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手中的象牙折扇,掀了眼皮,低斥道,“備下的嫁妝可都清點好了?”
芷玥點頭。
見人不沒動,莊慶次微惱,“出了差錯,爺可饒不了你。”
“是,奴婢再去清點一遍。”芷玥應了,轉身就往后庭走。
莊清詞沒動,沉默的瞧著韓祈的背影,看著他越過回廊進了主屋的門。
若是今日給她準備的嫁妝換成了聘禮........莊清詞搖了搖頭沒敢再往下想。
那一年,唐汣滿十五歲,年已及笄,南夷沒有笄貫禮的習俗,但是唐容氏卻還是堅持讓花千離照著舜元的習俗給唐汣笄了發,那日唐汣身著一襲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長長的眼睫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好似墜落了天上的月光。
看著面前星轉雙眸的女子,莊清詞頭一回覺得他這個小師妹不發脾氣的時候,面若夾桃又似瑞雪初晴,其實挺好看的。
拿著提前準備的及笄禮物送給她的時候,莫名喉結發緊,竟是太緊張了。
唐汣歪著腦袋看他,“師兄找我何事啊?”
定了定神,又輕咳兩聲,莊清詞吊兒郎當地道,“今天倒有個女孩子的模樣了。”目光觸及她身上錦衫,又道,“還挺好看。”
當時的唐汣立刻就對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禮物轉身就走。
再后來不知怎的,她的一顰一笑便成了倒影他心事的湖水。
不是沒有向她表明過真意。
在決定回南夷的時候,莊清詞一口氣喝了三壺酒,借著點桃花釀的醉意,跑去找唐汣,彼時唐汣正在涼亭下練功,瞧他走過來,收起鞭子,額頭上的汗都還未干,拿過他手中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口,又要繼續揮出鞭子。
“師妹。”莊清詞喚住她。
她回頭,不解的皺眉看著他。
咽了咽口水,莊清詞抬眼深深的看著她,語氣陡然正經,“我想娶你。”
清朗如玉的聲音還帶著酒氣。字句深情,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腳步一頓,唐汣側頭看他,“什么?”
“你考慮下。”莊清詞勾了勾唇,“回到凌安城,我想娶你。”
唐汣愕然,本想斥他喝了酒,不回去睡覺跑這來胡言亂語什么,但是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明,不像是醉了酒的,心跟著就緊了緊,眼神下意識移開。
莊清詞傻愣愣的等她回復,半天不見人吭聲,有些等不及的上前一步道,“如何?”
眸色幽深,唐汣突然揚起手中的鞭子在他后腰狠抽了下,“我同你可是拜過師父的兄妹。”
怎地能嫁給你。
莊清詞被她這一鞭子抽痛,彈跳到一邊,悶哼一聲,“你是嫌我命硬,想讓我英年早逝!”
“誰讓你胡言亂語。”唐汣皺眉,說話間又揚起了鞭子,“我這是警醒你。”
迅速跳到一旁的棕樹后,鳳眼微瞇,莊清詞有些惱,“我也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這樣的女子,定是沒人敢娶的,老實一個人過吧。”
唐汣哼笑,右手里的鞭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左手,瞪著他就道,“沒有最好,本姑娘就沒想過成親。”
莊清詞怕了她了,躲著棕樹后,一雙眼睛里瞬間沒了光,硬生生裝成了一副醉了酒耍酒瘋的模樣。
有了那次的經歷,他自然是不敢在提,喜歡、心悅她這樣的話。他還想長命百歲呢,可不想最后落得個英年早逝。
旁邊有幾個小丫鬟很小聲的說,“唐將軍真是好福氣,嫁給了二公子,只要是能進了韓府東院,往后即便是日子再苦,那也是值得的。”
“傳聞不是說韓家二公子不喜女色?是真的吧,瞧瞧王爺的臉色,哪有人大婚之日這樣沉著臉的。”
“誰說不是呢,這婚若不是陛下欽賜,想來王爺是不打算娶親的。”
莊清詞抿著唇沉了臉,看了看不遠處一臉緊繃表情淡漠的韓祈,語氣不悅,“不知好歹,能娶到他小師妹這般傾城貌美的女子,是他上輩子燒了高香了,他還不悅?”
今日她大婚,九天十地來賀,灼灼的嫁衣如火,然而求娶之人,卻不是他。
莊青詞無奈低笑一聲,他啊,成不了她心底的朱砂痣也做不了她眼前的白月光,現在只盼著她所想之事皆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