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戈爾遠征記
- 魏荒弩譯伊戈爾遠征記:涅克拉索夫詩選
- (俄)佚名 涅克拉索夫
- 7975字
- 2020-03-11 18:30:30
弟兄們,我們是否應當
用古老的曲調來詠唱
伊戈爾——伊戈爾·斯維雅托斯拉維奇[6]
遠征的悲慘故事呢?
應當把這一支歌兒唱起,
但須遵循這個時代的真實,
而不是按照鮑揚[7]那樣來構思。
因為先知鮑揚,
若是想把什么人歌唱,
思緒便立刻在樹枝上飄蕩,
像一頭灰狼在大地上奔跑,
像一只藍灰的蒼鷹在云彩下飛翔。
他說,他常常回想起
從前的戰亂爭奪。
于是他放出十只蒼鷹去捕捉一群天鵝:
蒼鷹將哪一只趕上,
哪一只便先唱一支歌——
歌頌老雅羅斯拉夫[8],
歌頌在卡索格軍隊面前殺死列杰佳的、
勇敢的姆斯季斯拉夫[9],
歌頌英俊的羅曼·斯維雅托斯拉維奇[10]。
但是,弟兄們,鮑揚不是放出十只蒼鷹
去捕捉一群天鵝[11],
而是把他那靈巧的手指
按撫在活的琴弦[12]上;
正是這些琴弦錚錚地向王公們唱出了頌歌。
弟兄們,讓我們開始講這個故事,
從昔日的符拉季米爾講到今天的伊戈爾[13],——
他,給自己的智慧系上堅強的帶子[14],
他,為無比的剛勇激起勃勃雄心;
為了保衛羅斯國家,
他充滿了戰斗精神,
率領起自己勇敢的隊伍
向波洛夫草原進軍。
這時候[15]伊戈爾望了望
光輝的太陽,
他看見自己的軍隊
已為黑暗所籠罩[16]。
于是伊戈爾公
對自己的武士們說道:
“啊,我的武士們
和弟兄們!
與其被人俘去,
不如死在戰場;
弟兄們,讓我們跨上
快捷的戰馬,
去瞧一瞧
那藍色的頓河[17]吧。”
王公的理智
在熱望面前屈服了,
嘗一嘗大頓河的水[18]——這渴望
蒙蔽了為他發出的預兆[19]。
“我希望,”他說,“在波洛夫草原的邊境[20]
折斷自己的長矛[21];
羅斯人,我希望同你們一道,或者拋下自己的頭顱,
或者就用頭盔掬飲頓河的水。”
哦,鮑揚,你古代的夜鶯啊!
但愿你來歌頌這樣的遠征,
愿你,夜鶯,跳躍在幻想的樹枝上,
讓才思在云彩下飛翔,
聯結起這個時代的兩半光榮[22],
沿著特羅揚的途徑[23]
越過田野,奔上山嶺[24]。
你[25],維列斯的子孫[26],
應該為伊戈爾獻上一支歌:
“這不是暴風雨把蒼鷹
卷過遼闊的原野,——
不是一群寒鴉,
奔向大頓河。”[27]
或者你,啊,魔術師鮑揚,
維列斯的子孫,
你就這樣歌唱:
“蘇拉河對岸的馬兒一叫——
基輔就傳出了捷報[28];
諾夫戈羅德[29]的號聲一響——
普季夫爾[30]便有戰旗在飄揚。”
伊戈爾在等候親愛的兄弟符塞伏洛德[31]。
而勇猛的野牛[32]符塞伏洛德對他這樣說:
“唯一的弟兄,
僅有的光明——
你,伊戈爾啊!
我們都是斯維雅托斯拉維奇[33]。
我的弟兄啊,請鞴起
自己快捷的戰馬,
而我的馬,早已在
庫爾斯克近郊[34]披鞍待發。
而我的庫爾斯克人,都是有經驗的戰士:
在號聲中誕生,
在頭盔下長大,
用長矛的利刃進餐,
他們認識道路,
他們熟悉山谷,
他們緊張起弓弦[35],
打開了箭囊,
磨快了馬刀;
他們縱馬馳騁,好比原野上的灰狼,
為自己尋求美名,為王公尋求榮光[36]。”
這時伊戈爾公踏上金鐙[37],
在曠野里開始趲行。
太陽用黑暗遮斷了他的道路[38];
夜向他轟鳴著大雷雨,并將鳥兒都驚醒[39];
還響起了野獸的吼嘯[40];
梟妖[41]蓬松起羽毛——
吩咐那——陌生的土地[42],
伏爾加,
波莫列[43],
波蘇列[44],
蘇羅什[45],
柯爾松[46],
還有你,特穆托羅康的神像[47],都快來傾聽[48]!
于是波洛夫人在未開辟的道路上
奔向大頓河[49];
午夜里,他們的大車在轔轔地喧嚷,
好比一群被驚起的天鵝[50]。
伊戈爾率領著戰士向頓河開來!
要知道,鳥兒在橡樹上窺伺著
他的禍災[51];
豺狼在幽谷里嗥起了
雷雨;
山鷹尖聲地召喚野獸來銜取骨骸;
狐貍狺狺狂吠著那紅色的盾牌[52]。
啊,羅斯的國土!你已落在崗丘的后邊!
幽暗的長夜降臨了。
晚霞失去了光輝,
大霧遮沒了原野。
夜鶯的啼囀悄然入睡,
寒鴉的噪語已經蘇醒。
羅斯人以紅色的盾牌遮斷了遼闊的原野[53],
為自己尋求美名,為王公尋求光榮。
星期五的清晨[54],
他們擊潰了邪惡的波洛夫大軍[55],
他們像利箭似的散布在原野上,
他們俘虜了波洛夫的美麗姑娘,
還搶走她們的黃金,
綾羅綢緞
和名貴的繡錦[56]。
他們還用被單,
用斗篷,
用皮襖,
用波洛夫人的各式各樣的珠寶,
在沼澤、泥濘的地方
開始鋪架一座座橋梁。
勇敢的斯維雅托斯拉維奇繳獲了——
一面紅色的軍旗,
一幅白色的旌幡,
一支血色的權杖[57],
一根銀色的矛桿!
奧列格勇敢的后裔在荒原露宿。
飛得多么遙遠!
他們生來原不是受人凌辱的,
無論什么蒼鷹,
還是白隼,
或是你這黑色的烏鴉,
邪惡的波洛夫人!
戈扎克像灰狼似的奔突,
而康恰克給他指引通向大頓河的道路[58]。
第二天的清晨[59],
血的朝霞宣告了黎明;
黑色的烏云從海上升起[60],
想要遮蔽四個太陽[61],
那藍色的閃電[62]在烏云中躍動,
巨大的雷聲[63]就要轟響!
大雨將亂箭似的從大頓河對岸襲來!
在卡雅拉河[64]上,
在大頓河附近,
這里長矛要折斷,
那里砍在波洛夫人
頭盔上的馬刀要壞損!
啊,羅斯的國土!你已落在崗丘的后邊!
現在風,斯特里鮑格[65]的子孫,正將一陣陣亂箭
從海上吹向伊戈爾英勇的軍隊。
大地鳴響著[66],
河水正濁濤滾滾地流[67],
飛塵遮蓋了田野,
那些軍旗說[68]:
波洛夫人從頓河[69],
從海上涌來,
從四面八方包圍了羅斯的軍隊[70]。
魔鬼的兒女們以吶喊隔斷了原野[71],
而英勇的羅斯人用紅色的盾牌遮斷了原野。
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你站在前沿陣地,
把利箭噴水般向敵軍射去,
用鋼劍劈擊他們的頭盔!
野牛啊,
你的金盔[72]閃耀著,你跑向哪里,
哪里就有波洛夫人的邪惡的頭顱落地。
阿瓦爾人[73]的頭盔也全被你鋒利的馬刀
砍碎了,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弟兄們,對于這位忘記了榮譽[74]、財富[75]
和車爾尼戈夫城中父親的黃金寶座[76],
和寵愛的、美麗的戈列葆甫娜[77]的愛情與撫慰[78]的人,
那身上的創傷還算得了什么?
度過了特羅揚的世紀[79],
又度過了雅羅斯拉夫的時期,
奧列格——奧列格·斯維雅托斯拉維奇的
那些遠征[80]也都成了過去。
須知奧列格用寶劍鑄成叛逆,
并將箭鏃播種在大地。
他在特穆托羅康城一踏上金鐙,
往日的雅羅斯拉夫大公[81]便聽見叮叮的響聲,
而符塞伏洛德的兒子符拉季米爾啊,
每天早晨都在車爾尼戈夫堵起自己的耳朵[82]。
豪語滔滔,把鮑里斯·維雅契斯拉維奇送上了法庭[83],
并為奧列格所受的凌辱,
它又在卡尼納河上[84]
為勇敢而年輕的王公[85]鋪上綠色的喪罩[86]。
就從這卡雅拉河上,斯維雅托鮑爾克命令把自己的父親
用匈牙利的溜蹄馬[87]
運回基輔的圣·索菲亞教堂[88]。
那時候,在奧列格·戈里斯拉維奇[89]時代,
內訌的種子播下了,而且芽兒已在萌動,
達日吉鮑格子孫[90]的財富毀滅了;
人的生命在王公的叛亂中縮短了。
那時候羅斯國土上再也聽不到莊稼人的喊叫,
但烏鴉卻一面分啄著尸體,
一面呱呱地叫個不停,
而寒鴉也在談著自己的話題,
打算向自己的獵物飛去。
那是發生于往昔的戰斗和遠征,
可像這樣的戰斗[91]還不曾聞聽!
從清早到夜晚,
從夜晚到天明,
利箭到處飛舞,
馬刀在頭盔上鏗鏗地劈砍,
鋼矛咔嚓咔嚓在折斷
在那不知名的原野上,
在波洛夫的土地中間。
馬蹄下的黑土中撒滿了尸骨,
浸透了鮮血:
憂愁的苗芽已在羅斯國土上長出。
黎明前,從遠方,
那是什么在朝我的耳邊叫囂,
那是什么在朝我的耳旁鳴響?
伊戈爾在召回自己的軍隊[92],
因為他痛惜親愛的兄弟符塞伏洛德。
廝殺了一天,
又是一天廝殺;
而在第三天的晌午,伊戈爾的軍旗紛紛倒下[93]。
這時弟兄二人在急湍的卡雅拉河畔分了手[94];
這時血酒不夠了,
這時勇敢的羅斯人結束了他們的酒宴[95]:
他們讓親家們[96]痛飲,而自己
卻為羅斯國土而犧牲。
青草同情地低下頭來,
樹木悲凄地垂向地面[97]。
要知道,弟兄們,憂郁的時代已經到來,
荒漠[98]已經把軍隊掩蓋。
屈辱[99]在達日吉鮑格子孫的軍隊中站起,
像一位少女,她踏上了特羅揚的土地[100],
用自己天鵝的翅翼在頓河旁邊的
藍色的海[101]上拍擊;
水花四濺,她在排遣著大量時光。
王公們抗擊邪惡人的斗爭停止了,
因為弟兄對弟兄說道:
“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
關于小的事情
王公們偏說“這是大的”,
于是他們自己給自己制造了叛亂。
而那邪惡的人便節節勝利地、從四面八方
侵入了羅斯的土地。
啊,雄鷹搏擊著群鳥,遙遙飛向了海濱[102]!
伊戈爾勇敢的軍隊再也不會蘇醒!
卡爾娜和熱麗亞[103]對他們大聲呼喚,
并在羅斯的國土上奔馳著,
用火角散播著熊熊的火焰[104]。
羅斯婦女們不斷地哭訴:
“親人們呀,
我們怎么想也想不來、
怎么盼也盼不到、
怎么望也望不見,
從此穿金戴銀,還有什么值得欣羨。”
弟兄們,基輔因悲傷而呻吟[105],
車爾尼戈夫也因遭劫在哀嘆。
羅斯國土上泛濫著憂愁;
沉重的悲哀在羅斯國土上奔流。
王公們自己給自己制造了叛亂,
而那邪惡的人[106],
節節勝利地侵襲著羅斯國土,
并從每戶征收一張松鼠皮[107]的貢賦。
因為那兩個勇敢的斯維雅托斯拉維奇,
伊戈爾和符塞伏洛德,
已經以自己的不睦喚醒了詭譎的陰謀[108],
而他們的父親——
威武的基輔大公[109]原已以自己的威嚴
將這詭譎的陰謀粉碎:
他用自己的雄師
和鋼劍把波洛夫人擊潰,
攻入了他們的疆土,
踏破了丘陵和山谷[110],
攪渾了江河和湖泊,
填干了激流和沼澤[111]。
像一陣旋風,把邪惡的柯比雅克
從海灣[112]、從波洛夫人那鋼鐵般的
大軍中攫奪過來:
于是柯比雅克[113]倒斃在基輔城、
在斯維雅托斯拉夫的武士殿[114]。
這時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
這時希臘人和捷克人
都在把斯維雅托斯拉夫歌頌,
都在譴責伊戈爾公,
他把財帛沉溺在波洛夫的卡雅拉河的河底,——
向里邊傾倒了羅斯的黃金。
這時,伊戈爾公翻下金色的馬鞍、
踏上奴隸的馬鐙。
城壘在垂頭喪氣[115],
而歡樂都已銷聲匿跡。
斯維雅托斯拉夫在基輔的山嶺[116]
做了一個迷離的夢。
“今夜晚,在紫杉木的板床上,”他說,
“有人給我蓋上了
黑色的罩單;
給我斟滿摻和著苦味的
藍色的酒漿;
用邪惡的異族的空箭囊向我的
胸前倒出一顆碩大的珍珠,
而且還在殷殷地把我慰撫。
我那金頂望樓里的頂板
已經沒有了橫梁[117]。
成群的灰色烏鴉,
從黃昏起,通宵在普列新斯克[118]噪啼,
在近郭[119]有一座基雅尼森林,
一只只烏鴉向藍色的大海[120]飛去。”
貴族們對大公說:
“大公啊,憂愁已經俘虜了你的智慧;
要知道,這是兩只雄鷹[121]
飛離了父親的黃金寶座
去奪取特穆托羅康城,
或者就用頭盔掬飲頓河的水。
但雄鷹的翅膀已被
那邪惡人的馬刀砍掉,
而且給它們系上了
鐵的鐐銬。
第三日[122],天昏地暗:
兩個太陽[123]暗淡無光,
兩根紫紅的光柱熄滅了,
兩彎新月——
奧列格和斯維雅托斯拉夫[124]——
被黑暗遮蓋,
沉向了茫茫大海,
他們的敗績在希諾瓦[125]各族人民中激起
無比的驍勇。
在卡雅拉河[126]上黑暗遮蓋了光明,
波洛夫人在羅斯土地上節節進逼,
宛如花豹[127]的子孫。
恥辱籠罩了榮譽[128];
暴力打擊了自由[129];
梟妖撲向了大地。
瞧那哥達族[130]美麗的少女
在藍色大海的岸邊歌唱:
羅斯的黃金正在清脆地鳴響,
她們歌頌鮑茲[131]時代,
她們滿懷著替沙魯康復仇的幻想[132]。
而我們,武士們,還有什么樂趣!”
這時候斯維雅托斯拉夫大公[133]
含淚吐露了
金言,
他說道:
“啊,我的孩子們,伊戈爾和符塞伏洛德[134]!
你們過早地用寶劍把煩惱加給
波洛夫的土地,
去為自己找尋榮譽[135]。
但是你們戰勝了也沒有什么光彩,
你們使邪惡的人流了血也沒有什么光榮。
你們那勇敢的心
是用堅硬的鋼鑄造,
是在無畏的大膽里煉成。
你們給我這白發蒼蒼的老人做了什么好事?
我已看不見我那
強大的、
富饒的、
兵多將廣的
兄弟雅羅斯拉夫的權威[136],
車爾尼戈夫的貴族們,
督軍們,
達特拉人,
謝爾比爾人,
托普恰克人,
列武加人,
奧爾別爾人都無不聽從他的指揮[137]。
而這些人發揚著祖上的光榮,
不帶盾牌、只佩靴刀[138],
光憑吶喊便能戰勝敵軍。
但你們卻說:‘讓我們自己一逞剛勇:
讓我們自己竊取過去的光榮[139],
讓我們自己分享未來的光榮[140]!’
弟兄們,一個老人變年輕有什么稀奇?
當雄鷹換上豐壯的羽毛,
便可以從高空搏擊那些小鳥:
不讓自己的巢窩遭受凌辱[141]。
但不幸的是——王公們都不肯把我協助:
真是世風日下啊。
于是在歷莫夫,人們在波洛夫人的馬刀下叫嚷,
符拉季米爾則在重傷下呻吟[142]。
痛苦與憂愁落到了戈列勃的兒子頭上[143]!”
符塞伏洛德大公啊[144]!
難道你心里就不想從遠方飛來
捍衛父親的黃金寶座[145]?
要知道,你用木槳就能蕩盡伏爾加,
你用頭盔就能舀光大頓河[146]!
如果你在這里,
那么一個女俘可能賣一個諾加達[147],
而一個男奴也許就值一個列扎納[148]。
你本來可以由陸路
用活的長矛,——
戈列勃驍勇的兒子們來投射[149]。
你,勇猛的留里克[150]和大衛[151]啊!
那點點金盔在血泊里漂浮的[152],
難道不就是你們的戰士?
在那陌生的原野上[153]、
被鋼刀砍傷,
像野牛那樣咆哮的,
難道不就是你們勇敢的武士?
王爺們,請踏上你們的金鐙吧,
為了今天的恥辱,
為了羅斯的國土,
為了伊戈爾的,
那勇猛的斯維雅托斯拉維奇的創傷[154]!
加里奇的奧斯莫梅斯爾·雅羅斯拉夫[155]啊!
你高高地坐在
自己的金制寶座上[156],
你曾以自己的鐵軍
頂住了匈牙利的高山[157],
阻塞了國王的道路[158],
關閉了多瑙河的大門[159],
把權勢擴展到九霄云外[160],
將法庭遠遠建立到多瑙河邊。
你的威名到處流傳,
你打開了基輔的大門[161],
你從你父親的黃金寶座上
射死了那遠在國外的蘇丹[162]。
射吧,王爺,射死康恰克,
那邪惡的奴隸,
為了羅斯的國土,
為了伊戈爾的,
那勇猛的斯維雅托斯拉維奇的創傷!
而你,勇猛的羅曼[163],以及姆斯季斯拉夫[164]啊!
勇敢的思想帶引你的智慧去立功。
為了功勛,你在豪勇地高翔著,
好比盤勢凌空的雄鷹,
力圖勇猛地制服那些飛鳥。
要知道,你有的是頭戴拉丁盔、
身披鎧甲的好漢。
他們的威勢使大地震顫,
還震驚了許多的國家——
希諾瓦,
立陶宛,
亞特維雅吉[165],
杰列梅拉[166],
就連波洛夫人也拋棄了自己的長矛[167],
在鋼劍的威懾下
低下了自己的頭。
但是,啊,伊戈爾公,
太陽的光芒暗淡了,
樹木不祥地把葉兒抖落:
他們[168]已在羅斯和蘇拉河畔把城市分割。
而伊戈爾的勇敢的軍隊再也不會蘇醒!
頓河在呼喚你,王公,
并號召王公們都去迎向勝利。
奧列戈維奇們,勇武的王公,已匆匆踏上了征程……
英格瓦爾和符塞伏洛德,
和所有的三位姆斯季斯拉維奇[169],
雄鷹的優秀家族啊!
不是憑借勝利的權利
你們為自己竊得了領地[170]!
哪里是你們的金盔、
波蘭長矛
和盾牌呢[171]?
請用你們的利箭
把邊野的大門堵上,
為了羅斯的國土,
為了伊戈爾的,
那勇猛的斯維雅托斯拉維奇的創傷!
于是,蘇拉河已不再為彼列雅斯拉夫爾城
流送自己銀色的水花,
而德維納河在邪惡人[172]的吶喊下
正為那可畏的波洛茨克人
流動著一片濁水污泥[173]。
只有伊霞斯拉夫,瓦西里柯的兒子[174],
單人獨馬,以自己的利劍鏗鏗地
砍劈著立陶宛人的頭盔,
他斷送了自己祖父符塞斯拉夫[175]的榮譽,
而自身也在紅色的盾牌下
在染血的青草上
同自己寵愛的人一起
被立陶宛人的寶劍砍倒在血泊里,
但他卻說道[176]:
“王公啊,鳥兒用自己的翅膀
把你的武士全身遮蓋[177],
鮮血也都被野獸舔光。”
這時既不見勃里亞契斯拉夫兄弟[178],
另一個兄弟符塞伏洛德[179]也不在場。
他就這樣孤單地、從勇敢的身軀中
經過金項鏈[180]
吐露了珍珠般心靈。
聲音銷斂了,
歡樂沮喪了,
戈羅德諾的號角正在悲鳴[181]。
雅羅斯拉夫和符塞斯拉夫的所有子孫[182]!
快把你們的軍旗降下來,
快將你們殘缺的寶劍插入鞘中[183]。
因為你們喪失了祖輩的光榮。
因為你們以自己的動亂
開始把邪惡的人
引入羅斯的土地[184],
引向符塞斯拉夫的資財[185]。
要知道,正是由于你們的內訌,暴力
才從波洛夫人的國土上襲來!
在特羅揚的第七世紀[186],
符塞斯拉夫為了他心愛的少女[187],
擲出了決定命運的卜簽,
他倚在馬上施用詭計[188],
匆匆地馳向基輔城郭[189],
他用矛桿觸到了
基輔的黃金寶座。
午夜,從他們那里,
從別爾戈羅德[190],他在藍色的霧靄侵襲下[191],
像兇猛的野獸似的奔馳著;
清晨,他用斧鉞劈去——
于是,打開了諾夫戈羅德的大門,
撞碎了雅羅斯拉夫的榮譽[192],
于是,他像一只狼
從都杜特基[193]奔向涅米加河。
人頭像一捆捆莊稼鋪在涅米加河畔[194],
人們用鋼的連耞[195]打谷,
把生命放在打谷場上,
從軀殼里將靈魂簸出。
涅米加的染血的兩岸
所種的并非幸福——
而是羅斯子孫的白骨[196]。
符塞斯拉夫公統轄著自己的臣民,
把所有的城市分封給諸位王公,
而自己在夜晚卻像狼似的東突西奔[197]:
雞叫前從基輔跑到特穆托羅康,
像狼似的跑遍偉大霍爾斯[198]的路程。
清早在波洛茨克的圣·索菲亞教堂
響起了晨禱的鐘聲[199],
而那悠揚的聲音,他在基輔便能夠聽清。
雖然在他勇敢的軀殼里寓有先知的靈魂,
但他卻常常遭遇著不幸。
先知鮑揚,那睿智的人,
早就給他唱過這樣的疊句:
“無論你多么狡猾,
無論你多么能干,
就連一只靈巧的小鳥,
也逃不過上帝的裁判。”
啊,羅斯國土,
回想起過去的時代[200]
和從前的王公[201],你一定會呻吟!
要將老符拉季米爾
釘在基輔山,那本不可能[202]:
瞧啊,現在留里克的軍旗揚起了,
而大衛的軍旗也在飛升,
但他們的旗幟卻不在一起飄動[203]。
長矛在爭鳴[204]!
多瑙河上,大清早便聽得雅羅斯拉夫娜的
哭聲,像一只無名的杜鵑在悲啼[205]:
她說:“我愿像一只杜鵑在多瑙河上飛翔,
我要將海貍長袖[206]在卡雅拉河里蘸濕,
給王公[207]擦凈他強壯身體上
那血淋淋的創傷。”
大清早,雅羅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爾的城壘上悲訴:
“哦,風啊,大風!
神啊,你為什么不順著我的意志來吹拂?
你為什么讓可汗們的利箭
乘起你輕盈的翅膀
射到我丈夫的戰士們身上[208]?
難道你在碧海上愛撫著大船,
在云彩下吹拂得還少?
神啊,你為什么要把
我的快樂在茅草上吹散?”
大清早,雅羅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爾的城壘上悲訴:
“啊,第聶伯·斯洛武季奇[209]!
你已把橫貫波洛夫土地的
重重山嶺打穿[210]。
你以自己的浪濤護送斯維雅托斯拉夫的戰船
直抵柯比雅克的營地[211]。
神啊,請把我的丈夫給我送來,
好使我不再在大清早把眼淚灑向
茫茫的大海[212]。”
大清早,雅羅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爾的城壘上悲訴:
“光明的、三倍光明的太陽啊!
你對什么人都是溫暖而美麗的:
神啊,你為什么要把你那炎熱的光芒
射到我丈夫的戰士們身上?
為什么又在無水的草原用干渴扭彎他們的弓,
用憂愁堵住他們的箭囊[213]?”
午夜,大海翻滾著,
龍卷風掀起了漫天云霧。
上帝給伊戈爾公指示
從波洛夫土地
歸羅斯故土、
到父親黃金寶座[214]的道路。
晚霞消逝了。
伊戈爾在沉睡,
伊戈爾在警醒,
伊戈爾在心里盤算著
從大頓河到小頓涅茨河的路程。
午夜,奧佛魯爾[215]在對岸向馬兒一聲呼哨;
好叫王公知道:
伊戈爾公再不能逗留了!
他又喊叫了一聲,
大地跳動起來,
野草沙沙地響應。
波洛夫人的篷帳騷動了[216]。
而伊戈爾公奔馳著,
像一只銀鼠跑向葦邊,
像一只白頰鳧撲向水面。
他跨上快捷的戰馬[217],
像一只灰狼,他又從馬上跳下。
他跑向頓涅茨河灣,
他像一只蒼鷹在云彩下飛翔,
捕殺天鵝和大雁
充作早餐,
午餐,
和晚餐。
倘若伊戈爾好比鷹在飛,
那么奧佛魯爾就像狼在跑,
并搖落一身寒冷的露水:
要知道,他們已騎傷了胯下的烏騅。
頓涅茨說:
“啊,伊戈爾公!
你享有無上光榮,
康恰克則心懷仇恨,
羅斯國家卻感到一片歡欣!”
伊戈爾說:
“啊,頓涅茨!
你享有無上光榮,
你用浪濤愛撫著自己的王公,
你給他把青青的草毯
鋪展在自己銀色的岸邊[218],
你給他在綠樹的濃蔭下
穿上了溫暖云霧的衣裳;
你讓水面上的白頰鳧,
急流中的海鷗,
天空里的野鴨替他守望[219]。”
斯圖格納河,他說,就不是這樣;
它原是一股淺淺的細流,
但它不斷吞沒別的小溪和巨流,
到河口處,已是壯闊浩渺的大水
卻把年輕的王公羅斯季斯拉夫拘留[220]。
羅斯季斯拉夫的母親
在第聶伯那陰暗的河岸
在為年輕的公爵而泣涕漣漣。
花朵同情地低下頭來,
樹木悲凄地垂向地面。
那不是喜鵲喳喳叫:
是戈扎克和康恰克在把伊戈爾追趕。
這時烏鴉不啼了,
寒鴉已然噤聲,
喜鵲也不再叫喳喳,
只有草原的長蛇在爬行。
啄木鳥以其叩啄聲指引通向河邊的路徑[221],
而夜鶯用自己愉快的歌唱
宣告了黎明。
戈扎克對康恰克說:
“如果老鷹飛向了巢窩,——
那我們就用金箭
射死它的雛鷹[222]。”
康恰克對戈扎克說:
“如果老鷹飛向了巢窩,——
那我們就用美麗的少女
纏住它的雛鷹。”
戈扎克對康恰克說:
“如果我們用美麗的少女將它[223]纏住,
那我們就既失了雛鷹,
又賠了美麗的少女,
而小鳥們[224]就會到波洛夫草原里
來撲打我們。”
鮑揚和霍敦納[225],
斯維雅托斯拉夫們的歌手,
那昔日的雅羅斯拉夫、
奧列格所寵愛的人,說道:
“腦袋離了雙肩,不能支撐,
軀干離了腦袋,難以站穩。”——
羅斯離了伊戈爾,舉國不幸。
“太陽在天空照耀著,
而伊戈爾已經回到了羅斯國土。”
少女們在多瑙河上歌唱,——
她們的聲音回旋著,飄過大海傳到基輔[226]。
伊戈爾順著鮑里契夫坡[227]
向畢羅戈謝伊圣母院[228]進發。
所有的村落都歡喜,所有的城鎮都快樂。
歌頌了往昔的王公,
而后又把年輕的王公歌頌:
“榮譽屬于伊戈爾·斯維雅托斯拉維奇,
屬于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屬于符拉季米爾·伊戈列維奇!”
那衛護基督教徒、
反對邪惡的軍隊的
王公們和武士們萬歲!
榮譽屬于王公們和武士們!
阿門[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