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管理中心是第一住院大樓旁邊的一棟獨立的兩層樓，形狀是好玩的U型。

陳木每年也會來這里參加一次職業健康體檢，時間大致是每年9-10月份。院里面各個單位的每個職工每年都要職業體檢一次，但健康管理中心只有這么矮矮的一棟樓，所以各個單位要排隊。健康管理中心把各個單位提供的體檢職工名單按日期簡單排列上，每個人都分配到了一個建議前來體檢的日期。其實，按不按建議的日期來，完全是個人的自由。如果工作安排不開，或者女性生理條件不適合體檢，都可以自行隨意調換日期。體檢的項目繁多，但是主要項目都在二樓。有許多是分男女的，比如內科、心電圖、超聲波這些，位置分別處在U的兩條高高翹起的腿上。也有不分男女的，耳鼻喉、眼科、外科、肺功能、采血這些，位置就在U的肚子那部分。至于一樓，有個占地面積很大的放射科，照胸片的，也分男女，各據U的一條腿。一樓U肚子那部分，是服務臺。穿著白色護士服，戴著白色護士帽的許多女孩坐在那里，整理體檢表。要是有非院內職工的人來體檢，就在這里交費，用身份證就能打印出體檢表來。

陳木一直對健康管理中心這U型的結構很有好感，覺得它的設計非常人性化。他曾預備和艷艷同一天來參加體檢，各自從U的一條腿出發，在中間匯合，一定非常有趣。可是約定的那天，有個地方的水管突然爆了，陳木抽不開身，只好爽約了。不過沒什么關系，以后還有的是機會。

走到健康管理中心門口，陳木才想起來以前來這里都是上午。畢竟有許多項目要空腹，比如采血，所以上午體檢是不是約定俗成的呢？那么下午健康管理中心的人在做什么呢？想必是在化驗，形成體檢報告單之類的。早上拿到了那么多份血液、尿液的樣本，恐怕得花功夫一個一個去化驗，搞不好要眼睛盯著顯微鏡手里攥著計數器地數細胞。但也有病人走后就沒有什么可做了的科室。比如內科、外科、眼科這些。那些醫生只是掃一下體檢表上的條形碼，當場就把檢查結果輸入到電腦系統里去了。

該不會要吃閉門羹了吧？陳木透過寬大的玻璃門看著里面的服務臺，看不到人。原來來這里的時候，玻璃門都是打開的，畢竟職工體檢期間，這里每個工作日的上午都人山人海的。

總不能不試一下就放棄吧？陳木摸了一下左側胸口別著的工作證，大踏步朝玻璃走去。他在門前停了下來，伸手去推，門晃了一下，但推不開。會不會是用拉的？他改變了力氣的方向，沉重的玻璃門移動了。

他邁步走了進去，然后轉身，讓門在他的力氣的幫助下緩緩恢復到原來的位置。

走近了才看到服務臺下面的白色護士帽，原來不是沒人啊。但那個女孩好像正趴在桌子上睡覺，陳木糾結著是該叫醒她，還是該去找別人。

猶豫之間，女孩卻突然抬起頭來，原來她并不是在睡覺，而是趴在桌上玩手機。她先是一臉嚴肅，待看清楚了陳木的臉之后，小聲驚呼著：“哎喲！哎喲！你嚇死我了，我以為我們領導呢！”她一手拍著聳起的胸部，另一手把一個白色的蘋果手機放到桌面上。“有什么事情嗎？”她的視線落到陳木胸前的工作證上，然后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差不多的位置，說：“你不會是來體檢的吧？體檢上午來。”

“不是，不是。”陳木花了0.5秒鐘的時間給自己的臉上換上笑容。然后把手上工作筆記里的紙取出來，展開，給那小護士遞過去。“想請你幫忙認一個人。”

“認人？”小護士一臉疑惑，但手已經把那張紙接過去了。盯著那張臉，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認識。”她看了幾秒鐘，然后頭也不抬地說。“這女的誰啊？”

“不是健康管理中心的人嗎？”陳木并不回答問題，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車的事情是不方便透露的。

“這里沒有這個人。”小護士把紙遞還給陳木。“要不你再找別人問問吧，我也不是全都認識。”一邊說，一邊伸手指了指上去的樓梯。

道過謝之后，陳木把紙折好放在工作筆記上面，用手捏著，然后朝二樓走去。在樓梯上，他回頭看了一眼方才的小護士。一堆一堆的資料中間，有三張椅子，陳木記得那里上午總坐著三個人，偶爾還有一個站在后面忙活的。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坐在中間的椅子上，雙手撐在面前的桌子上，捧著手機。手機屏幕上是顏色鮮艷的小游戲。

陳木還注意到，她腳下的桌子與地面之間尚有一段距離，明亮的光線穿過玻璃門照進來，在那里形成了一道耀眼的亮斑。陳木才意識到，倘若有人開門進來，勢必會在亮斑中留下影子——這應該就是他還沒開口，她就抬起頭來了的原因。

二樓既空曠又寂靜，空氣中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正對著樓梯的柱子上掛著樓層索引。以前來體檢時，那里總是站著一個負責指引的小護士，除了常規的護士服，通常還帶著紅底白字的綬帶，至于上面寫的到底是什么字，陳木好像從來都沒有注意過。現在是下午，這樣的小護士，自然也是不在的。

陳木在樓層索引前站住，各個科室的位置大體與他記憶中的差不多。他將眼前的科室名稱打量了一遍，然后決定去采血大廳。估計只有那里有成堆的樣品排隊等著化驗，應該肯定能找到人。

路過外科，門居然開著，陳木好奇地朝里看了一眼。里面一個中年男醫生與他四目相接，陳木不好意思地趕緊扭過頭去。

采血大廳一把鐵將軍守門，透過玻璃門往里看去，雖然光線不佳，但真真切切地看到確實是一個人也沒有。看來這個地方只是采集樣品的，化驗估計在別處。陳木感到十分沮喪，不禁皺起了眉頭。

要不去問問剛才那個外科醫生？陳木站在采血大廳門口思考著。體檢中的外科是怎么樣的呢？大約就是那個醫生，從你的正面看你一眼，再叫你轉過身，把背面也給他看一眼，就差不多了。倒不是檢查項目確實就這么“兩眼”，還有別的默認就會放棄的項目，比如僅對于男士的，看一看私處。但一般都不會看，除非病人主動要求。女士也在同一間診室里被檢查，依舊是“兩眼”，不過有的長發女生被要求撩起頭發。有一次見到醫生摸脖子，說是要檢查甲狀腺。開始看到的只是一個很瘦的背影，站在門外的陳木猜想那會不會是個甲亢患者。待到那人轉身離開診室，陳木才看到了她的臉，是一張雪白的精致的臉。當醫生還有這福利啊，陳木記得那時這樣唏噓。

最后的結論還是只能去找這個外科醫生。

“進來吧！”陳木剛走到外科診室門口，就聽到了他的聲音，趕緊快步走過去。

“體檢表。”醫生朝陳木伸出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來體檢的。”陳木刻意摸了一下胸口的工作證。“想請您幫忙認一個人。”陳木把紙展開，彎下腰給醫生遞過去。

醫生一臉狐疑，但還是就手把紙接了過去。然后把原本掀到了花白頭發上的眼睛戴回鼻梁上。他一邊貼近了看那紙，一邊用手摩挲著紙上的臉。

陳木感到自己起了雞皮疙瘩。

“在哪里見過，但是想不起來了。”醫生抬起臉來看著陳木說。

“有沒有可能是健康管理中心的護士呢？”陳木追問。

“不，絕不可能！健康管理中心沒有長成這樣的護士，醫生也沒有。”醫生把視線挪回紙上，盯著那張臉皺起了眉頭：“會不會是別處的護士呢？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拿回了紙，謝過醫生，陳木逃也似的從小小的診室跑出來。在樓梯跟前，他把工作筆記打開，翻到“尋找車美人”那一頁，在“健康管理中心”幾個字上畫了一個叉。

服務臺的那個小護士，此時又恢復了趴著的姿勢。陳木沒再叨擾她，輕悄悄地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