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笑
- 風情·人情:人文卷
- 《伴隨》編輯部編著
- 2680字
- 2020-03-19 11:57:12
錢鐘書
自從幽默文學提倡以來,賣笑變成了文人的職業。幽默當然用笑來發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著幽默。劉繼莊《廣陽雜記》云:“驢鳴似哭,馬嘶如笑。”而馬并不以幽默名家,大約因為臉太長的緣故。老實說,一大部分人的笑,也只等于馬鳴蕭蕭,充不得什么幽默。
把幽默來分別人獸,好像亞里士多德是第一個。他在《動物學》里說:“人是唯一能笑的動物。”近代奇人白倫脫(W. S. Blunt)有《笑與死》的一首十四行詩,略謂自然界如飛禽走獸之類,喜怒愛恨,無不發為適當的聲音,只缺乏表示幽默的笑聲。不過,笑若為表現幽默而設,笑只能算是廢物或者奢侈品,因為人類并不都需要笑。禽獸的鳴叫,盡夠來表達一般人的情感,怒則獅吼,悲則猿啼,爭則蛙噪。遇冤家則如犬之吠影,見愛人則如鳩之呼婦(Cooing)。請問多少人真有幽默,需要笑來表現呢?然而造物者已經把笑的能力公平地分給了整個人類,臉上能做出笑容,嗓子里能發出笑聲,有了這種本領而不使用,未免可惜。所以,一般人并非因有幽默而笑,是會笑而借笑來掩飾他們的沒有幽默。笑的本意,逐漸喪失;本來是幽默豐富的流露,慢慢地變成了幽默貧乏的遮蓋。于是你看見傻子的呆笑,瞎子的趁淘笑——還有風行一時的幽默文學。
笑是最流動、最迅速的表情,從眼睛里泛到口角邊。東方朔《神異經·東荒經》載東王公投壺不中,“天為主笑”,張華注謂天笑即是閃電,真是絕頂聰明的想像。據荷蘭夫人(LdyHolland)的《追億錄》,薛德尼·斯密史(Sidney Smith)也曾說:“電光是天的詼諧(Wit)。”笑的確可以說是人面上的電光,眼睛忽然增添了明亮,唇吻間閃爍著牙齒的光芒。我們不能扣留住閃電來代替高懸普照的太陽和月亮,所以我們也不能把笑變為一個固定的、集體的表情。經提倡而產生的幽默,一定是矯揉造作的幽默。這種機械化的笑容,只像骷髏的露齒,算不得活人靈動的姿態。柏格森《笑論》(LeRire)說,一切可笑都起于靈活的事物變成呆板,生動的舉止化作機械式(Iemecaniqueplaquesurlevivant)。所以,復出單調的言動,無不惹笑,像口吃,像口頭習慣語,像小孩子的有意模仿大人。老頭子常比少年人可笑,就因為老頭子不如少年人靈變活動。只是一串僵化的習慣。幽默不能提倡,也是為此。一經提倡,自然流露的弄成模仿的,變化不居的弄成刻板的。這種幽默本身就是幽默的資料,這種笑本身就可笑。一個真有幽默的人別有會心,欣然獨笑,冷然微笑,替沉悶的人生透一口氣。也許要在幾百年后、幾萬里外,才有另一個人和他隔著時間空間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視而笑,假如一大批人,嘻開了嘴,放寬了嗓子,約齊了時刻,成群結黨大笑,那只能算下等游藝場里的滑稽大會串。國貨提倡尚且增添了冒牌,何況幽默是不能大批出產的東西。所以,幽默提倡以后并不產生幽默家,只添了無數弄筆墨的小花臉。掛了幽默的招牌,小花臉當然身價大增,脫離戲場而混進文場;反過來說,為小花臉冒牌以后,幽默品格降低,一大半文藝只能算是“游藝”。小花臉也使我們笑,不錯!但是他跟真有幽默者絕然不同。真有幽默的人能笑,我們跟著他笑;假充幽默的小花臉可笑,我們對著他笑。小花臉使我們笑,并非因為他有幽默,正因為我們自己有幽默。
所以,幽默至多是一種脾氣,決不能標為主張,更不能當作職業。我們不要忘掉幽默(Humour)的拉丁文原意是液體;換句話說,好像賈寶玉心目中的女性,幽默是水做的。把幽默當為一貫的主義或一生的衣食飯碗,那便是液體凝為固體,生物制成標本。就是真有幽默的人,若要賣笑為生,作品便不甚看得,例如馬克·吐溫(MarkTwain)。自18世紀末葉以來,德國人好講幽默,然而愈講愈不相干,就因為德國人是做香腸的民族,錯認幽默也像肉末似的,可以包扎得停停當當,作為現成的精神食料。幽默減少人生的嚴重性,決不把自己看得嚴重,真正的幽默是能反躬自笑的,它不但對于人生是幽默的看法,它對于幽默本身也是幽默的看法,提倡幽默作為一個口號、一種標準,正是缺乏幽默的舉動;這不是幽默,這是一本正經的宣傳幽默,板了面孔的歡笑。我們又聯想到馬鳴蕭蕭了!聽來聲音倒是笑,只是馬臉全無笑容,還是拉得長長的,像追悼會上后死的朋友,又像講學臺上的先進的大師。
大凡假充一樁事物,總有兩個動機。或出于尊敬,例如俗物尊敬藝術,就收集古董,附庸風雅;或出于利用,例如壞蛋有所企圖,就利用宗教道德,假充正人君子。幽默被假借,想來不出這兩個緣故。然而假貨畢竟充不得真。西洋成語稱笑聲清揚者為“銀笑”,假幽默像攙了鉛的偽幣,發出重濁呆木的聲音,只能算鉛笑。不過“銀笑”也許是賣笑得利,笑中有銀之意,好比說“書中有黃金屋”;姑備一說,供給辭典學者的參考。
【人物介紹】
錢鐘書(1910—1998),著名學者,古典與現代文學研究家、作家、文學史家。江蘇無錫人。先后在清華大學外國語文系、牛津大學英文系獲學士、副博士學位。一直在國內著名學府任教,并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顧問。長期致力于中國和西方文學研究,學貫中西,多學科互融,被譽為文化大家。主要文學作品: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短篇小說集《人?獸?鬼?》、長篇小說《圍城》。
細品精讀
橫溢才華的大師小文
這是一篇具有隨筆風格的小品文,作者以自然天成的詼諧筆調和優裕從容的智慧透視,廣征博引地批判了“提倡幽默文學”的觀點,表現出對庸俗虛偽的鄙視和尖刻的嘲笑。
作者以“幽默當然用笑來發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著幽默”作為自己的觀點切入,轉到對中外史料中有關“笑”的考證上,對裝腔作勢、嘩眾取寵者進行戲謔揶揄和痛快淋漓的嘲諷。首先,以動物的鳴叫與人的笑相譬喻,指出禽獸的鳴叫已足夠表達一般人的情感,人的笑只能是廢物或者奢侈品,在這不無刻薄的反諷中,指出動物的鳴叫是真情實感的流露,而人的笑卻是喪失了笑的本質,成了幽默貧乏的遮掩。接著作者又以閃電是天之笑,與笑是人臉上的電光作類比,點明真心流露出的笑是人面上的電光,眼睛會忽然地增添明亮,唇吻間也會閃爍著牙齒的光芒。從而表述了經提倡而產生的幽默,一定是矯揉造作的幽默,只能是機械化的笑容,算不得活人靈動的姿態。最后,指出一個真正幽默的人是別有會心的,在欣然獨笑、冷然微笑中,替沉悶的人生透一口氣,而且幽默至多是一種脾氣,決不能標為主張,更不能當作職業的。正是在這樣的正反表述中,作者以鮮明的褒貶和痛快的妙語戳破了病態文風和庸俗文人的面具,直指人們孱弱的心理底層。
豐富的例證和形象的比喻是本文的主要特色。作者旁征博引,將古今中外的書文雜記中有關“笑”的談資盡收文中。同時,用比喻修辭強化了嘲諷的藝術效果。例如,把做香腸和馬克·吐溫制造幽默進行類比,把笑臉全無的拉長了臉的馬鳴蕭蕭與板了面孔的勸笑的人相比擬,形象、鮮明、生動,使人忍俊不禁,充分表現出作者橫溢的才華和幽默的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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