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出了不見天，想著還要在九重天待幾日，便轉頭去了九重天最大的市集。沒有來時那么麻煩，朱雀抬手捏了個瞬行決，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市集。

穿行在人流中，聽到小販們的叫賣聲，朱雀在一個攤販前停下來，看著他毛絨絨的灰耳朵，問：“妖族？”

那攤販點點頭，然后給她介紹起他手中的珠子來，“這是織夢妖一族特有的夢境珠，要是有什么想見的人想去的地方，把這珠子捏碎就能入夢，雖然不是真的，但也可以作慰藉嘛?！?

朱雀拿起一顆，細細端詳，對司命道：“她馬上要回來了，睡了那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跟張白紙似的。應該會喜歡這些新鮮玩意兒，多買些吧?！?

司刑付著錢，注意到后面跟著的兩人，低聲詢問朱雀。她擺擺手，讓他不要在意。

晝陽大步走到朱雀前頭，擋住她前行的腳步，道：“在下今日恰有空閑，不如就把閣下所想之事給辦了吧?！?

朱雀看向扶桑，眼里有抗拒?？v使從前事是從前事，可是把河邊的柳枝兒折斷了，即使來年再長出來，那也不是原來的了。

她是很記仇的，即使是陳糠爛谷的事也要翻出來算賬。更何況，扶桑曾經差點殺了她。

扶桑明白她的意思，手握在寬大的袖袍里攥緊了，對晝陽說：“你且去吧，莫為難她了?！睍冴柼籼裘?，似是在質疑他真正的意思。扶桑朝他微微點頭。

他覺得有些惋惜，本以為今日來得巧還能趕上一場大戲呢，可惜該唱戲的兩位角兒都沒什么心思。只好隨著朱雀先去了南虛。

南虛的王殿是歷代南虛之主的住所，朱雀是南虛的掌權者，如今自然是她住在里頭。

不過王殿建成的時間久遠，朱雀向來懶散，也沒什么閑功夫去翻修。于是任由那些藤木繞著柱子爬到頂上的瓦片上去，南虛又雨水充沛，日積月累下來，地上的石板縫與開裂的墻也塞滿了青苔。

恰逢雨季，天上陰陰的，一大片烏云籠罩在王殿上方，這殿里頭也沒幾個人，便顯得越發的幽暗潮濕。在廊上走著，都覺著那些陰暗的角落藏著什么可怕的怪物，時不時就要躥出來一只，往脖子上咬一口。

別人家神君的洞府不說金碧輝煌，多少也是亮堂堂的，哪里會像她這般怠惰，將自己的老窩折騰成這般凄慘的光景。

只怕他那師兄看了要心疼死了。晝陽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見了南虛王殿的景象，便打定了主意要他師兄來南虛走上一走。

晝陽看向朱雀，微微上揚的嘴角帶了抹幸災樂禍。

他雖將自己的住所設在幽靜的竹林，可他實在不是個世外高人，最喜歡的便是將一池子清水攪弄渾了，看深陷其中的人不斷起起伏伏。日子太平靜了不好玩，總要有點水花才有趣。

回廊的盡頭是一扇朱紅色的小門，門檐低矮只容一人通過，朱雀推了門進去，司刑與晝陽跟在她身后。

一陣刺眼的陽光襲來，讓晝陽剛在暗處待過的眼睛有些不適，他抬起手遮擋，好半天才緩過來。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水在陽光下好似片片魚鱗。水位卻很淺，大約只能沒到腳踝。

朱雀一手抬起結印，湖中心出現一個漩渦，里面有什么東西正緩緩升起。他們面前的水分開形成兩堵水墻，露出一條白玉鋪就的小路。

臨近湖中央，晝陽才看清，那是一具棺材。

一具通體漆黑的棺材，里面躺著個身穿湖藍色衣裳的少女，雙手交疊放在腹上，膚色十分蒼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這就是朱雀要他救的人，可這死氣沉沉的模樣，分明只是一具尸體，怕是連魂魄都散盡了。方才他還以為王殿是因為雨季才有些陰沉，現在看來另有隱情。

這湖泊是一座陣法，把王殿里所有的生氣都聚集到棺材之上，使這少女身軀不腐，停留在死前的模樣。

所謂起死回生，不過是為魂魄未滅之人重塑身軀罷了。這姑娘身軀仍在，朱雀卻束手無策，魂魄多半也煙消云散了。

“軀殼不朽，魂靈已滅，起死回生？”晝陽笑了笑，聲音不大略帶些嘲諷地道：“朱雀神君，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

“這差事我可攬不了?！睕]有把握的事，他向來是不做的，更何況是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朱雀看向棺中少女，神色哀戚：“她沒死，只是被困住了......”

她轉向晝陽，正色道：“我找你來，就是希望你能把她帶回來。她魂魄所在之地，有太多邪魔環伺，我曾去過，可它們甚至能蠶食妖力。你修的是浩然道，天生就是它們的克星，只有你能把她帶回來。”

晝陽從沒聽說這樣一處絕地，問道：“什么地方？”

“歸墟——”

僅存在于傳說中的亡靈之國，生人不得其門而入，所以世間對歸墟的記載不多，只是從冥界的一些典籍中可以查閱。典籍中記載那是一個生死顛倒的絕地，只有死者可以存在，而活人則會成為歸墟的養料。

若是修煉到了他們這個道行，倒也可以去闖上一闖，只是從沒有人找到歸墟的所在。以至于，如今眾多人都覺得這只是前人杜撰出來的故事罷了。

他閑時也常看些古籍，對歸墟一直很好奇，無奈記載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從朱雀嘴中聽到歸墟的消息，不由得有些驚訝：“你知道怎么進歸墟？”

“只要有足夠的祭祀之力就能打開歸墟的門，這里的祭祀之力，足夠了?！彼謸嵘虾纬傻膲?，這些湖水就是她收集的祭祀之力。

晝陽環顧四周，這么多的祭祀之力，恐怕是整個妖族傾巢出動了吧，這小姑娘的身份果然不一般啊。

“只不過......”朱雀神色古怪，欲言又止：“那里雖然只是歸墟的外圍，但是也十分兇險，要是晝陽君覺得為難，我也明白?！?

他一笑，表現得十分坦然：“無妨，朱雀神君既然有進歸墟的法子，試試也無妨?！?

朱雀松了口氣道：“多謝了?！庇謴膽阎心贸鲆粭l黝黑的鎖鏈遞給晝陽，那鏈子約莫有小指般粗細，上頭密密麻麻刻了許多南虛的字符。

“它會帶你去找她的魂魄，你若能帶她出來，在出那道門之前給她戴上，這個能保她不受門內邪魔侵擾。她的魂魄被鎖在一片湖里，你要是不能帶她出來，那就算了......”她緩緩說道，說到最后那個算了，已是有些無力了。

交代了些事情，朱雀便著手發動陣法，將他送入歸墟。

朱雀將少女的軀殼擺放在湖面上，晝陽和少女并肩躺在一起，湖水泛著瑩瑩的光漫過他們的口鼻。明明只是到腳踝的水位，可他們卻在不斷下沉。

他尋到少女的手慢慢十指相扣，不出意外的冰涼，他側頭看她，心中有些微妙。他做過許多事，有時候是為了解悶，有時候是為了看戲，還是第一次只是為了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去做這許多事。

縱使，這一次，他也只是對歸墟感興趣罷了。

忽然就很想知道，這小姑娘醒過來會是個什么樣子。

他閉上眼，等身上那股子潮濕感褪去再睜開眼，眼前已變了一副景象。面前是一道十分高大的門戶，幾乎可以說是橫亙在天地之間，只用兩塊平整的巨石為門，再沒有其他的東西。

“轟隆——”那兩塊巨石緩緩分離，晝陽抬腳踏進去，此處的天色倒是和南虛王殿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王殿是因為朱雀設的陣法才籠罩在黑暗之中，而這里到處漂浮著一種黑灰，像是紙張燃完后剩下的殘骸，數量之多，甚至覆蓋了整個天空。

大地焦黑，地表上裂開了許多裂痕，寸草不生，更別說其他生靈了。

他將朱雀給他的鏈子拿出來，那鏈子如同活了一般，掙開他的手，像一條游龍一般在半空盤旋。它兀自繞了幾圈，便朝著一個方向緩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