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這是史法嵐的視線最后所能見到的內容，隨即他的意識在一陣又一陣猛烈的沖撞中，陷入了虛無的游蕩。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是在做夢，但有時又很清醒，周遭軟綿綿的像墜入在棉絮中，不斷下沉。意識的世界并非漆黑一片，而是那種朦朧的灰白，又靜謐又安逸，每隔一會兒還能聽到從遙遠處傳來陌生而空洞的語音。

“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檢查臟器是否出血……防止神經壓迫……實施緊急搶救……”

說話的應該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醫生，史法嵐分析著所能聽到的零星內容，覺得自己沒救了，但奇怪的是他沒有感到任何的痛處，反而舒服的很，或許這就是靈魂即將離開肉體的感覺。

“醫生，我男朋友怎么樣了？”

像是只過了一瞬，史法嵐就聽到了女朋友的問話，但醫生的回答他卻沒有聽到。在意識里那片灰朦的虛無中，女友的形象漸漸浮現，他想起新買的手鏈還沒送給她，也不知在整理遺物時她會不會發現，從而感動的痛哭流涕，深陷情傷，以至于為了自己終生不嫁。

史法嵐感到了安慰！

“叔叔，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嗚嗚嗚~”

“請兩位放心，我們家雖然沒什么錢，但不管后果如何，我們都會全力承擔的。”

一少一老又是兩個陌生的聲音，少的是一個男孩，老的是個婆婆。史法嵐琢磨了半天，應該是那個“跳樓”的男孩和他的家長。這男孩和自己一起掉下來的，竟然會沒有事情，真是不可思議。想來也真是搞笑了，自己小半輩子“事不關己”，第一次“見義勇為”就把命給搭上了。

唉，好不容易“世界狩獵競賽”重啟，夢想再次蘇醒，到頭來卻是如此結果，自己的命怎么會是這樣？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只聽有人說道：“嵐哥不是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嗎，怎么昏睡了四天還是沒有醒的跡象？”

史法嵐情緒一陣激動，意識中只不過彈指之間，原來卻已經過了四天，更可喜的是自己死不了了。

等等，說話的這個男人是誰，怎么沒什么印象？

他想睜開眼來看看，但像是個把月沒睡了一樣，眼皮幾乎是縫在一起的，怎么使勁都睜不開。

“他這個樣子大概還得一段時間，醫生說生理機能需要恢復，而睡眠就是最好的恢復。”

女朋友的聲音平淡而又溫和，這幾天想必把她累壞了。

“醫藥費的事你別擔心，有我呢。”陌生男人安慰道，“還好你們兩棟租用的公寓之間，亂七八糟的線路、雨棚等等架了一堆，不然從十樓掉下來人早沒命了。”

“謝謝你的關心，但其實你不需要這么做的。”

“不，需要的。畢竟，是我們對不起他啊。”陌生男人說話的口氣略帶愧疚。

“我原本想在這幾天跟他把事情挑明的，但現在這狀況……你會體諒的吧？”

“那是當然，嵐哥年紀也不小了，又受了這么重的傷，千萬別再受什么刺激。等他徹底恢復后，再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吧。只要你的心在我這，我就能一直等下去。”

“你知道的，我的心早就在你那了。”

女友的溫柔回答讓史法嵐的憤怒值達到了頂峰，在意識的世界中，他像是個被反鎖在臥室外的人，終于找到了開門的鑰匙，猛地撞門而進。

“你們TM要告訴我什么？”

之前還一動不動猶如植物人的史法嵐，突然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雙目怒睜，直勾勾的盯著陌生男人說話的方位。

朦朧的視線中，那是個顏值較好，精神奕奕，打扮的像個成功人士的男人。史法嵐記得他好像是某家西餐廳的老板，女友上學時曾在那當過一段時間的助理。

此刻，這名男人明顯被嚇到了，變得手足無措，語無倫次。

“臥槽，嵐……嵐哥，你這醒得也太兒戲啦，要不再睡一會兒？醫生、護士，快來啊！”

似乎為了證明這句話的正確性，史法嵐又猛地癱倒在床上，在醫護人員一片嘈雜聲中，他再次陷入了昏睡。

這一次，全身上下傳來鉆心的疼痛，而那個灰朦綿軟的空間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遠處是連綿的青山，腳邊是悠悠的碧水，好一個綠意盎然的世界。

當史法嵐再次醒來時，迎接他的是窗外照射進來的暖人朝陽，一名護士正拿著平板電腦，站在他的床頭記錄著病況。

“咦，你醒啦，感覺怎么樣？”

史法嵐不想回答護士的問題，除了疼還能有什么感覺。他略微扭動脖子，發現身邊只有護士，女友根本不在，同時他還看到自己的四肢及身軀纏滿了厚厚的繃帶，簡直和木乃伊沒有什么區別。

“不要擔心，你的手術很成功，沒有癱瘓的風險。只是現在身上打了許多鋼板和鋼釘，需要一段較長的恢復時間。”護士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4月1號，從你上次醒來到現在，又睡了兩天。”

上次醒來，那么也就意味著之前發生的不是做夢了。史法嵐心頭一酸，一個快到不惑之年的男人，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個愚人節玩笑，那該多好。

許多病人從深度睡眠中醒來后都會有流淚反應，護士以為這是正常現象便沒有在意，繼續進行著自己的常規記錄。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沒有對吧，意識也清醒對吧？嗯，很好。你的運氣是真的好，警方說了，要不是事故現場每個樓層都有緩沖物接著你們，后果將會不堪設想。那個男孩的運氣比你還好，也幸虧你一直把他護在懷里，所以只是蹭破了一點皮。”

史法嵐已經記不得這些細節了，回想起來，那是一個很迅速的過程，當時只有后悔管閑事的閃念，剩下的全是身體的本能行動。

護士檢查著他的四肢，掃了幾眼平板電腦上的醫囑記錄。

“你這次雖然傷的很重，但幸虧沒什么致命傷，靜養個一年半載就能正常活動了。只是，你平時的工作需要很大的運動量對吧，我們建議你還是換一個工作。醫生在為你診療時，發現你墜樓前身體各個部位有常年累月的積患，就算沒有這次意外，你也不能再有高強度的運動了。跟家人和公司商量商量，早做打算。”

護士說的這些史法嵐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才想把握住這最后的機會，參加世界狩獵競賽。故事中的主角不都是如此嗎，疾病纏身時卻獲得莫大的成功，怎么到了自己這就成了一個“意外”的笑話，難道自己真的沒有成為“主角”的資格和氣運嗎？

“老天爺，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命到底是什么？”

史法嵐側過頭，想要望向窗外的天空，但映入眼簾的卻是遠處一排排綠意盎然的棕櫚樹。

“把窗簾給我拉上，我不要看。”

史法嵐激動的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