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藍玉玨的一聲沉重的嘆息讓若楠感覺心頭一沉。

“醫生，你說，我的人生是不是太失敗了。人到中年，突然間變得一無所有，竟成了這世間的孤魂野鬼，無依無傍。你說，明明曾經那么恩愛，怎么可能會完全沒有了關系了呢？感情真的會消失嗎？愛真的會消失嗎？怎么可能會消失？”

若楠微微一笑，眸中竟是溫柔：“你放不下曾經的感情和關系。”

“是的，放不下，那是我用整個生命澆灌的愛情，原以為他會是我一世的托付，哪成想卻成了葬送整個人生的陷阱。我好恨，好恨！”

藍玉玨口中說著“恨”，但是她的臉上，她的眼中分明寫滿了憂傷，不甘，思念，絕望，唯有沒有一絲恨意。

“其實你并不真的恨他，在你的內心深處，你依然愛著她，哪怕他傷害了你，離開了你。也許，很早你就知道他給你挖了一個很大的充滿算計的人生陷阱，但是你依然義無反顧地往下跳，只因為你愛得深沉。”若楠用平靜的語氣緩緩說道。

藍玉玨感到若楠的話仿佛一股澄澈的溪流，緩緩流進了她的內心深處，她感受到了來自于眼前這位美麗天使的理解。

藍玉玨眼圈泛紅，不覺滴下淚來：“嗯，是的，你說的沒錯。所以，我恨他，更恨我自己。不，確切地說是悲哀。來自于失敗者的悲哀。

我押上了整個生命的愛情死了，更可怕的是，他否定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作為我全部信仰的愛情，包括我作為一個母親的心，他說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你說，他如果不愛我，為什么要跟我結婚，跟我生孩子，難道僅僅是利用我陪他度過一無所有時的艱難歲月？

現在他日子好過了，有了新歡了，不再需要我了，我對他來說也再無利用價值了，便狠心將我拋棄。

他不僅拋棄，他還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逃避道德良心的譴責，他把一切的責任全部都推到我的頭上，他那可怖猙獰的嘴臉，太恐怖了。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吸血的魔鬼。”

憤怒不可遏制地從藍玉玨的眼中噴薄而出，剛才的悲傷猶豫被憤怒一掃而光，這也許才是被她一直以來深深壓抑的最真實的情感吧。

若楠靜靜地看著她，任由她宣泄自己的憤怒。

但是藍玉玨并沒有進一步宣泄更多的憤怒，而是奮力將所有的憤怒生生地吞了下去，輕嘆了一口氣，憂傷再次覆蓋了眼眸。

“唉，醫生，說什么都沒意思了，我已經下定決心去死了。”

若楠心中一驚：“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想再繼續掙扎下去了，我太累了，我想放棄了。”藍玉玨眼神飄向窗外，幽幽說道。

“你想自殺？”

“是的，藥物拯救不了我，你們的心理治療也拯救不了我，因為這個世界充斥著太多的惡意，這些惡會毀滅所有的善良，所有的真誠和美好。我知道你們是真善美的象征，但可惜的是，你們的力量太微弱了，驅散不了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和黑暗。”藍玉玨不緊不慢地說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蘇醫生上次給你開了一些藥物，你也表示為了自己能好起來，愿意做出任何努力的，包括吃藥。現在為什么心態會出現如此巨大的改變呢？”

“藥，我只吃了一頓，根本沒有繼續吃。”

“為什么不吃？”

“因為沒有意義，我走出來了又怎樣，好起來了又怎么樣？能改變什么呢？我的人生已經失敗。”藍玉玨依舊用單調的語調說著。

“你只是婚姻失敗了，并不代表你的整個人生失敗了，這只是你人生的一個經歷，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失去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失去了一段不幸福的充滿了算計的婚姻，未必是壞事。”若楠按下了心頭涌起的同情，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他不愛我，我知道我在那段婚姻里不幸福不開心，可是失去了他，我為何會痛苦如此呢？以至于之前那種想要奮力走出離婚陰影，重新開始的心也死了呢？”藍玉玨輕輕啜泣，肩膀也微微抖動了起來。

“這種痛是正常的，畢竟你曾經付出了太多的感情，隨著這段死去的婚姻而沉沒的成本太高了，一時之間你難以接受。另外，離婚就是將那個早已被你融入自己生命的另一半活生生地撕裂開，血淋淋的傷口自然會疼痛無比。不過，這傷口早晚會愈合的，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還要相信時間的治愈能力。”

若楠的解釋讓藍玉玨稍稍平靜了一些，她抬起淚眼，幽幽地看著若楠道：“醫生，我怕我熬不住這撕裂的痛，等不到它愈合的時候，唯有死亡，才能讓我逃離這種蝕骨的痛。”

看到藍玉玨依舊沒有放棄死亡的念頭，若楠有些心慌了：“既然你已經決定要去自殺了，那今天你為什么還來這里呢？”

“因為我想讓蘇醫生知道我的想法，也算是來告個別，畢竟上次說好要來找他做心理治療的。”藍玉玨不再哭泣，眼神也變得堅定了起來。這才是最讓若楠感到害怕的。

若楠思索片刻說道：“真不巧，蘇醫生正好出差了，要下星期才能回來，你既然是來向他告別的，也想讓他治療你的想法，我想你最好能等他回來，當面跟他說，這樣也不會留下遺憾，你說呢？”

“你在使用拖延戰術？緩兵之計？”藍玉玨眸中閃過一絲冷笑。

“如果你說是，那就是吧，畢竟你現在是我和蘇醫生的病人，如果你自殺了，可能我們會有很大的麻煩，我們都很愛我們的職業，我們也很愛患者們珍貴的生命，你們就像我們的親人，醫患之間，唇齒相依。你能明白在你堅持要自殺時，我內心的焦慮嗎？”

“唉，對不起，我以為自殺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呢。”藍玉玨嘆了口氣說道，剛才自殺的決絕有所松動，這讓若楠微微松了口氣。

“你別忘了，你還有一個老母親，她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更不能承受你的自殺。”若楠正為自己找到了這個突破口感到得意了，豈知藍玉玨突然大哭了起來。

若楠嚇了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說錯了。

過了好一會，藍玉玨才漸漸平靜下來，接過若楠遞過的抽紙，擦拭著眼淚和鼻涕。

“醫生，你剛才問我為什么這次來和上次來態度上有那么大的變化，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因為我母親在我從蘇醫生這里回去的第三天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她不能接受我離婚的事實，最終憂慮成疾，才死的，都是我的錯，我唯有一死，才能贖罪。”藍玉玨又哭泣了起來。

又過了好久，藍玉玨才又平靜下來，她抽出兩張面巾紙，拭凈涕淚，又哽咽了兩聲，才抬起紅腫的眼睛看著若楠說道：

“醫生，我感覺好些了，你放心，我不會自殺的，我不想給你們帶來麻煩，我會等蘇醫生回來，我還有些事情想要跟他說呢。你不要擔心，不要焦慮，好嗎？”

若楠突然覺得有些感動，一直以來，她都覺得病人是被醫生愛著的，這一刻，她感覺作為醫生的她也被病人深深地愛著。

若楠對著藍玉玨甜美一笑：“謝謝你，你真是個善良的人，我相信，你內心的真善美所散發出來的人性的光輝，終會將你從黑暗痛苦中拯救出來的。”

“嗯，謝謝你的鼓勵，我會努力活著，在黑暗還沒有把我徹底吞噬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