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烏蒙，夜空還算有些許沁著深深的藍，星光比夜深更亮。

老人一夜未眠，門外的石板邊，青草中的蛐蛐叫著正歡。她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腰，曲著僵硬的腿在石梯上坐下，看著靜謐的夜空。

“快天亮了。”老人說著，指指東邊那顆被簇擁著的繁星。

回憶層層剝開。花滿樓那夜，翩翩孟家公子披著外衫，同她在樓臺看了一夜的星星。孟決說過：此生永不棄，傍君賞夜星。

旁人皆以為她忘卻了一切，可如今只有她睹物思人。

她的嘴角蕩漾著少女般甜蜜的笑：“真的好美，原作天宮娥，拂袖舞裙衫。”

心口痛得厲害的時候，老人緊緊咬著牙關，蜷曲著身子，額頭冒著冷汗。剛剛這從床榻到石梯不過二十步的距離，她不知費了多大力氣。慢慢疼痛緩過來時，她只能怔怔地看著夜空。

“孟決，你害得我好苦。”

春夏秋冬四十多載，她不知自己有多么煎熬，每每出宮，總是盼著在繁華的街道哪個回頭轉身看見他，想問他一個理由。可是，曾經繡房的姑娘們說過，孟老爺和孟夫人生意繁忙，天南地北到處奔走。現在，他是不是與自己一樣兩鬢斑白。

風竟吹得有些冷，老人出來時只披了斗篷，她緊緊拉進身上的衣衫，又覺著并不太冷。

二公主的殿房已是昏暗。這都快天亮了，二公主該會醒來了吧。若是醒來見不著自己，該不會如小時候那般赤足哭著圓鼓鼓的小臉四處尋找吧……老人想著，不禁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藏滿了幸福。

女帝和趙晚棠，彌補了她心中缺失的情意，更是讓她覺著這世間還是有人一如既往愛著自己。

“咳咳咳……”一口黑紅的血在嘴中溢開，腥味十足，心口竟覺著清爽，不似往日如同辣火燃燒一樣。

老人靠著殿柱，她沒有想過，自己老來陪著自己走過最后一晚，給自己依靠的只是一大顆石柱。“睡了啊！”

說罷，老人閉上了眼。風刮得更加簌簌，冷透肉骨。

……

“大公主！”宮婢靠近正在梳妝的趙云裳，輕輕說著什么。

聽罷，趙云裳睜圓了鳳眼：“真的？”

“正是，嬤嬤已經被收殮好了。”

“好，馬上去看看。告訴葛若不要慌張。”趙云裳盯著鏡中的自己，好看的娥眉盡是嘲諷的意味。她手中的珠釵捏得更緊，似乎要把自己的手劃破。

“趙晚棠，我要你嘗盡親近之人被奪走的滋味！”

慕容裴急匆匆走入海棠居，卻見著眾人齊跪，女帝伏在棺槨邊痛哭，那哭聲撕心裂肺，悲痛欲絕。而他最在乎的女子，驪朝二公主跪在一旁，平日里亮如夜星的雙眼沁滿淚水，卻不曾嚎哭，可是她的臉上，皆是人世滄桑之感。他心頭一痛，只能在人群中遠遠望著她。

“母君……節哀……”趙晚棠哽咽，她有些懊惱，為何自己不陪著嬤嬤，竟讓她孤單一人在夜里西去。

趙云裳也哭得極其難過，她用手指拂去淚：“母君！節哀！”

“女帝節哀！”眾人齊呼，的確，眼下只有讓阿理入土為安最為合適。可是女帝已然聽不進去什么，她心中只有愧欠以及不舍，更有——唯一真心待自己的人，也這般悄聲無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