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的雨潑灑如傾，將鋪天蓋地的凄慘叫聲遮得嚴嚴實實。

以殺止殺，風停雨歇。

觀內恢復了安靜，世間又多了一處清明。

午夜，重慕顏白衣進門，而此時已經是一身血衣。舍剎鬼的靈藥早已經過了止血的時效，她身上那條巨大的傷口如同蘇醒一般，又開始汩汩不斷涌出鮮血。重慕顏整張臉沒半點血色，一縷黑色的鬼氣不引人注意的，從她的腳下慢慢升起。

明明已是雨過天晴，天空卻隱隱有烏云攪動。

舍剎鬼察覺異常，用力嗅了嗅，瞠目結舌，齊聲道：“樓主的氣味……好像不太對！”

鬼懷川忙朝重慕顏身上看去，只見她渾身鬼氣愈來愈濃，眼下整個人就跟陷進了一團濃霧之中，不辨身形，隱約可見她脖頸上凸顯的紅色紋路。

這是要化煞了！

鬼死化煞，她傷勢太重，早已是命懸一線。虛弱殘身根本控制不了強大的修為與法力，現在正逐漸遭受強烈的反噬。

正在此時，一陣嘶燥之聲忽然打破了觀內的寂靜。鋪天蓋地的結界籠罩在天師觀上空。

凡人將無法感知結界里發生了什么。

舍剎鬼整齊的轉了個身，倒退了幾步，四顧環望道：“懷川，好像鬼差來了，我們率婆娑門先回樓里，你保護好樓主！”

舍剎鬼與婆娑門都是亡靈，怨氣極重不入輪回，因此不歸幽都管轄，自然也不怕鬼差。可是重慕顏身份特殊，極樂樓又是瞞著地府諸君所建，極樂樓上下向來見幽都鬼差便能躲就躲。

眼下結界大開，想必是為了擒煞而來。

幽都與人間向來涇渭分明，正如三帝各自為政，互不干涉。可一旦出現了過界的行徑，例如煞種在人間出世，那幽都自然派出鬼差來“清理門戶”。

結界內殺氣正濃，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怎……怎么會是妖姬大人！”

霎時間，眾鬼差便湊了上過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大人——”

為首的二人都稱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一個身穿紫色官袍，是討人喜歡的開朗英俊，眉如墨畫，眼眸多情，手里拿著伏鬼杖的正是陰律司薛狄；身邊立著一個略高的，一襲紅色官袍，眉間微皺，一副憂國憂民之態，面色白皙，薄唇輕抿，持一捧竹簡的便是罰惡司鐘離。

這兩位是幽都黑白無常的上司，卻不在地府當差，身在人間，管理一眾妖魔邪祟的秩序。

方才伏鬼杖異動，尋覓煞氣，騰空而起。眾鬼差跟隨伏鬼杖前來，密布結界，只待一杖揮下，使煞種就地伏法，沒想到鐘離，眼疾手快看到了那抹熟悉身影，薛狄拼了力，這才及時收了神通。

若打了閻王爺的心頭肉，吃不了兜著走，險些釀成大禍……

重慕顏身形遲緩，望向薛狄與鐘離的目光充滿了陌生，像是從不認識一般。

兩官皆繃緊了身體，身后眾鬼差也完全陷入錯愕。

她和眾鬼差對視了半響，迷離眼眸里劃過一絲光亮，七分興奮，三分輕蔑。

她抬起手，食指指著眾鬼差，唇邊綻開一抹笑，過分的溫柔。

“大人認出我們了！”薛狄舒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鐘離也放松了下來，連連在一旁跟著點頭。

重慕顏扭過身去，將手探入懷川胸口，再拿出來時，手心中多了一沓咒符黃紙。

瑯劫飛速盤旋在她身側，留下一道金色弧線，三兩下裁好了符咒黃紙，輕輕一吹，迷了眾鬼差的眼，大家的頭發和衣擺被狂風吹得在空中飛舞。

大家都瞇著眼睛，結界內烏云密布，轉眼之間像起了沙塵暴，耳邊只有呼呼的烈風聲，一聲疊一聲，越疊越多。

薛狄勉強睜眼，這一睜，目光卻如同瘋魔一般，在眼前詭相左右來回顫動。

“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是自己人，不要沖動啊啊啊啊！”

周圍滿是排兵布陣的黃紙傀儡，憑空而來。各個身披鎧甲，卻面如死灰，陰森森凝視著他，喋喋詭笑，黃紙戰馬目如鬼火，揚天嘶鳴。

碎紙飄揚，鬼軍降世。

黃紙傀儡之術！

結界內彌漫起一層詭霧，陰氣十足，一個丈高的身影緩緩從霧中走出，他的肩頭馱著一位少女。

重慕顏手里多了一把劍，一把普通的劍，她轉著劍柄，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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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們打的！我問你，誰讓你們動手的！！！”閻王爺聲嘶力竭的質問，用力拍著案子，拍的“呯呯”作響，好像下一掌就會將案子拍的粉碎。雖然已是真身皮相示眾，過于年輕，可是眉眼中還是擋不住老父親擔憂神色。

鐘離仍是一臉憂心忡忡，默不作聲，鼻青臉腫，一側眼睛都被打得睜不開。

薛狄委屈道：“不動手根本帶不回來，您也知道，鬼化煞后難以自控啊……”說著說著，嘴里的血就流到了下巴上，他趕緊拿袖子擦了擦，結果一張嘴又要淌了出來，索性不再說話了。

重慕顏化煞后修為太高，法力太強，眾鬼差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也奈何不了她，幾乎讓鬼差們全軍覆沒。若不是最后，薛狄勸說鬼懷川一同參戰，折斷了重慕顏一只手，她無法控制懷剪瑯劫，頹勢微顯，這才被大家抓住劣勢，齊心合力給制服了。若沒有懷川那必勝一擊，恐怕他們這一行好兄弟要去輪回道里團聚了。

不過擒拿回來的煞種，被制服后，都直接被結界關入無間地獄，除非執行過善罰審判，否則即使是閻王也見不著她。

閻王痛心疾首，坐在高椅子上雙手掩面，心里盤算著對策，如何在不得罪鬼帝與觸犯律法的前提下，平安地將重慕顏從獄中撈出來？

殺意褪去，意識蘇醒。

重慕顏整個癱倒在冰冷的石地上，渾身上下都沒了知覺。周圍不見五指，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有一雙手摟住她的肩，下一刻，整個人被橫抱在一個男人堅實的臂膀中。

男人抱著她在黑暗里緩緩走，須臾，他的聲音才低低的傳了過來，像是指責，“只剩一口氣還回來做什么。”

他又道：“你是不是想讓本帝做個鰥夫？”

那人沒有看她，重慕顏唇角動了動，終是沒有力氣再回答，下一秒意識消失，陷入黑暗。

白亦乾眸底深沉難測，抱著她的手臂卻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