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校尉皺起眉思索了片刻：“大概也得五六日以前了，楊大夫帶著一群病人走不快，我們是急行軍，說不定后日就能相見了。”

木肅皺著眉頭“嘖”了一聲：“你不提我都忘了問，楊老怎么想的要帶人去崖州？那么遠不說，路上萬一病氣過給別人該如何是好？那么多的病人，不死半路上也逃不過崖州的瘴氣。”

戚校尉皺眉一揮手：“你不知道，這城內的瘟疫轉眼就去了數百條人命。”

“禁軍將所有患病之人都趕出了城，這樣一折騰更是沒剩多少人，原本楊老就在城外救人，城內的禁軍擔心疫病吹回城內派人出城絞殺百姓。”

“楊老實在氣不過，帶著人就走了，左右剩下的都是輕癥，說是得了崖州司戶的信，他那里能安置百姓，這才敢帶著剩下的人去。”

木肅一愣，竟然還有外官愿意接這等爛攤子？會是誰呢？崖州如此偏遠，歷來是獲罪官員貶官之地，怕不是舊識吧？

暮色漸深，軍營亮起了一盞盞燈火，軍士們各司其職，熙熙攘攘的軍營內，一輪明月當頭。

自從進了淮西的地界，她不知有多久沒見到過月亮了，仿佛此時的淮西已經籠罩著一層厚厚的濃霧，無論日月都無法抵達城內。

崖州……肯接這么大的事一定不是外官。

可若是內官，即便自己不認識，那人也一定會認得自己，到時候她就被動了。

營地外遠遠的枯樹間隱隱分辨出有幾張起伏交錯草席，木肅坐在新扎起的柵欄旁看著那些草席，不用去掀她都能猜到那下面是什么。

木肅嘆了口氣閉上眼仰頭靠在了柵欄上，即便是舊識又能怎么樣？遠貶崖州的人和死罪也沒有什么區別了。

她的舊識全都一把年紀了，崖州那種地方又還能活多久呢？難道還真指望他們能重返朝堂不成？

再說，肯接手這么大爛攤子的人，想必也和自己有幾分交情，不必擔心安危。

睜開眼望著天上這輪皎潔的明月，木肅有些出神，但卻什么也沒再想，只是這樣愣愣地看著月亮發呆。

“肅兒還真是悠閑。”溫玉的帶笑的聲音出現在木肅身后。

木肅向后望去，溫玉已經將自己收拾干凈了，月光下他那頭銀發也終于露出，不再藏與重重包裹之下。

青衫素衣，這樣的溫玉，在夜里尤為動人。

木肅雖然面對他朝夕相處了一個月，溫玉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卻絲毫沒有因為日夜相對而減弱，反而失去了那絲陌生的氣息沉溺且醉人，使得她心里朝警夕惕。

“我只不過是一介販夫走卒，不悠閑還能怎樣？”木肅無賴的笑著，笑意帶了三分蒼涼。

溫玉在她身旁坐下，安靜地看了她良久：“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般四不像的商人，戚校尉操的心都沒你多。”

木肅笑了抬頭看向天空：“是么……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么？”

“那是自然。”溫玉狀似不在意的笑了笑，“要不要和我聊聊？”

木肅淡笑懶散的瞇了瞇眼道：“聊什么？”

“隨便聊，比如……你和戚校尉是怎么認識的？”眼波流轉之間，溫玉轉頭看她。

木肅意外得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想起來問他了？你以前可從來不過問我的事。”

溫玉看著她，伸手將她鬢角的碎發掖向耳后：“因為以前我覺得，你是一個不愿意別人知道你太多事情的人，所以我索性不問。”

“那你現在怎么想起來問了？”木肅笑著打趣，也沒怎么上心。

溫玉笑著將她抱進了懷里輕聲低喃道：“因為我發現，和你身邊的人相比，我知道你的事是最多的。你相信我的程度，遠比我以為的要多出許多。”

木肅噗嗤一聲笑著點了點頭，回憶起來的確如此，可能也是覺得溫玉除了自己無所依靠，她處理什么事的時候從來沒有過多避諱過溫玉，溫玉也因為心思細膩猜測到她的許多舊事。

“大概正是我離你太近，才覺得你這個商人做的似是而非，也能隱約感覺到戚校尉和你之間似乎曾經發生過些什么？”溫玉含笑低頭看她。

銀發隨著溫玉的動作拂到了木肅臉前，一如他的干凈整潔，發絲間都帶著一股幽幽的香氣。

木肅笑了笑，眼神看向了遠處的連山：“你說戚校尉啊……說起來也是孽緣，其實當年我并無意做起隱月山那么大的生意，只在山上蓋了間茅草屋，想著有間鋪子夠吃夠喝就可以了。”

“那你是怎么想起把生意做大的？是因為他？”溫玉風雅一笑，笑意卻沒深達眼底。

木肅背對溫玉看不見他的表情，也并沒感覺出有哪兒不對：“戚校尉有官職在身，哪兒需要我一個販夫走卒？”

“當年因為毒蠱在身需要吸食死者散去的陽氣，可這種死人陽最多只能斷續存于死后兩日的尸體上，時間再長就會徹底散去。”

“那時西面戰事將起，隱月縣的人聞風逃走了七七八八，山后的亂葬崗很快就沒有新鮮的尸體了。所以，我冒死去了一趟西面。”

溫玉愣了一瞬，原來宅子建在山上是因為這個……

“其實當時也沒有多想，但求獨善其身，直到看見了那綿延十幾里的尸體……”

“……我還是沒辦法因為那么多的陽氣高興起來。”

木肅輕輕笑了一下，那個笑容撞在溫玉心上，整個心都泛起了漣漪。

“后來，我在死尸中被軍士們發現，因為我身上死氣太重已經似人非人，他們都以為我是起尸的鬼怪，險些被打死在那里。”

“我昏過去的時候，楊老作為軍醫把我撿走了，也許是發現我身上的南元丹不同尋常，于是出手救了我一命。”

“自那之后，我就跟在楊老身邊幫幫忙，縱使他妙手回春，可他是人不是神，身邊新鮮的死尸也是最多的。”

“而后，軍士被困于巖溪山，我連同楊老全都在山上，戚校尉手下將士不多，已經報了死戰之心，我發現其中的門道，設計幫他從山上突圍了出去。”

溫玉的表情在月光下明明滅滅，看不清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