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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風花雪月,伊人為鬼

“早安,芷兒。”晴羽敞開了清緋色的竹門,一派竹林隱居淡然幽幽的景兒,往里可以瞧見紅豆杉桌上早早地點上了八寶琉璃盞里的七槿熏,檀香冉冉掩著靡色,昏暗的閨房里拉下紅燭色的簾,倒像是喜氣洋洋的成親樣兒。

晴羽正與路過四層樓雅筑門前的芷兒道了聲早安,就被還未穿上衣衫的男人從背后一把摟住,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蹦悄腥税杨^擱在晴羽的香肩上,胡子拉碴的面龐蹭著她光潔的頸嗅著她身上的香,睡眼朦朧的樣子,身上還帶了幾分酒氣。

芷兒微微皺眉,有些瞧見男人赤裸上身的尷尬,但是身處青樓總歸是見過這副樣子的,倒不會失了神,只是她素來那些厭惡這借著酒勁說甜言蜜語的男人,故而皺眉,倒不是針對這男人。

晴羽顯然也是知道她的,顧及到了她,“好啦,我只是為你去打盆水來洗洗臉罷了,你瞧瞧你。”她的柔荑輕輕撫上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上,“快去洗洗,回頭換身衣裳,可別又嚇著芷兒妹妹了?!?

“我會把你贖出來的,你等著,等今年科舉結果出來了,我必定榜上有名,待我有錢了,我便贖你出來?!蹦悄腥怂坪蹙苿艃哼€未緩過,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晴羽面上微微一笑,把他塞回了房里。

“姐姐真是好福氣,王生是個專一的人兒,聽聞他包了姐姐兩個月,讓姐姐兩個月不用接客了,想來不久姐姐也的確可以離了雪月閣了?!避苾盒π?。

她瞇起了眼的笑溫暖如春,冰雪頓消,暗灰色的廚娘裙依舊遮不住她的光彩照人,雪白膩人的肌膚瑩潤如玉如蜜,竟是一笑傾城的可人兒,滲進骨子里的魅。

晴羽輕嘆了口氣,點了點窗外。

落葉飛舞飄零,正是一葉而知秋的時節了,秋寂滲在空氣中散著落寞的秋葉味兒,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飛雁悲鳴,悲傷化為了殘霜,覆著棲在落葉上隨風飄零的蝶子,一片蕭瑟。

“芷兒……”

“嗯?”她望向晴羽的欲言又止。

“我們既入了這雪月閣,這輩子便出不去了……”晴羽苦笑著,嘴角拉扯。

“這是為何?”芷兒不解其意,“亦槿姐姐不是答應過,接客的各位姐姐若是有人愿意離開,又有人愿意花錢贖的,她自會免了些許銀錢的,前些個日頭,三層樓的惜夢姐姐不是就被心上人給贖了去?亦槿姐姐可是遣了人手特意去查過的,確認了是個可以依托的才愿意把惜夢姐姐送出去,聽聞亦槿姐姐只要了那人二十兩銀子,嘖嘖嘖……這些年惜夢姐姐的吃穿用度便有個二百兩了吧,何況聽說工部的肖大人出了兩千兩想買惜夢姐姐,都被亦槿姐姐給拒了?!?

“是啊,亦槿姐姐對咱們是真好……”晴羽又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芷兒,仿佛是看透了芷兒澄澈的雙眸,心口卻是一疼,芷兒那雙墨黑眸子澄澈深邃如深不見底得漩渦,像是吸著人的魂靈。

這夜跡國里,黑眸子的人卻是著實不多的,但也不算稀少,何況皇族中人瞳色俱黑,所以黑色倒也顯得不那么奇怪。

晴羽忽然閉口不言了。

芷兒瞧她不說只靜靜發呆,也便笑笑,跑到對街的堂下去看夜淑去了。

夜淑是風花館的頭牌姑娘,京里出了名的色藝雙絕。一雙撫琴的芊芊玉手不知勾去了多少王公貴族的魂兒。

晴羽望著芷兒歡喜中一蹦一跳跑下樓去的背影幽幽一嘆,“我只是怕,你與我們一般,都成了這樓子里的鬼啊……”

晴羽惘然離去,廊道窗外,最后一葉的秋也已然殞了,正是入了冬的時節。

芷兒在堂間的擎天一柱邊嗑著零嘴,注視著臺子中央那兒的仙。夜淑看著嬌弱,靨白如蓮,坊間傳聞是天上的蓮仙,觸了天規遭十八雷劫打下來的,故而是堪比西子的嬌憐,更惹得人心生疼愛之意。

“勞駕?!避苾荷砗笥袀€男子輕輕地用折扇戳了戳芷兒,“敢問姑娘,這里可是章臺問柳處?”

他面貌溫潤,和藹可親,笑容中帶一絲暖意,尤其是一雙漆墨色的眸子,竟望不得深淺!

芷兒笑笑,沖他行了個禮,“不知先生問的可是這風花雪月之地?”

“來到此間,若不尋花問柳,難不成學那端持的腐朽學問家嗎?”他哈哈大笑起來。

“先生想必是弄錯芷兒的意思了。風花雪月乃是這樓子的名號,我家東家盤下此處與對街,此間名喚風花館,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住的所兒,與樓子訂約時東家會先標明要姑娘做足的年限和將來在樓子里要替東家賺足的銀錢數目,若是二者都達了標,東家自會替姑娘除了奴籍,故而姑娘們往往會在風花館里尋好意中人,待到除了奴籍復了自由身便可雙宿雙飛歸去。”

“哦?”那男人挑了挑眉,“那豈不是成了東家的一言堂么?東家若是定了個極不公等的契約難道姑娘們也要受著嗎?那豈不是東家可以專挑些破落戶里的姑娘們脅迫她們么?”

饒是芷兒脾氣好,也是被這人的尖酸刻薄給氣到了,“公子這番話倒是有些給我們東家下了定論的樣子,好像已經斷定我家東家不是個什么好人,您且寬心,我們家東家待我們這些姑娘是極好的,日月的例錢不曾斷過,未曾克扣吃穿的用度,便是連那些個衣裳打扮也是用的帝京最好的,又平易近人的緊,可不是像您一般高不可攀的公子哥兒!”

瞧她氣沖沖嘟著嘴的樣子像是要走,貴公子又哈哈大笑起來,笑道,“姑娘且消消氣,方才是我的不是,給您賠禮了?!彼傲斯笆郑^續問道,“本公子自恃今番前來,穿著打扮都已是尋常至極,連原先要跟著的仆役都未曾帶上一個,不知姑娘是如何猜出本公子身份來的?”

芷兒這才心情好轉,想想對方怎么著也是個貴公子,自己只不過是個樓子里伺候的,怎么也不能得罪了對方,話又說回來,這個公子確實不像尋常往來中那些個公子的做派,動不動就這個拉下去掌嘴那個拖下去打一頓的紈绔,自己待他那么無禮卻只是笑笑,于是氣又消了一大半。

“公子雖說是喬裝,卻自有一番氣度,不同于尋常百姓,關鍵是公子身上這香?!?

“哦?”他細細嗅了嗅,確實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極為細微,想來是平日里戴慣了行囊留下的香氣,若不細細聞是決計聞不見的,他倒是有些被芷兒觀察的觀察入微所折服到了,

“公子平日里佩戴的香囊想必是獨具特色,里頭有醉美人,玲瓏玫,魅妖姬這些奇珍異品的花草香,尋常人家不可得之,想來公子必然是高門顯貴?!彼告傅纴恚治龅眉氈氯胛ⅰ?

那公子哥兒頗為贊嘆,不由得為她鼓起掌來,贊道,“好!芷兒姑娘果然聰慧,在下也是避著家中長輩來此,有些難言之隱,不可通報姓名,在下家中行四,姑娘喚我一聲四公子便可?!?

“不敢,四公子不怪芷兒氣急之下的無禮舉動,芷兒已是感激涕零了。只是,芷兒有一事不解?!?

“何事?”

“芷兒自幼愛這自然花草,帝都每有引進花草珍奇芷兒都會央求東家買上一株,好賴東家有些手段勢力,又寵芷兒,就連丞相府內的那株瑪瑙珊瑚也曾贈了芷兒一株養在園子里,因故芷兒這些年來對各類式的花木倒算得上是粗通,嗅得出公子香囊里的料子倒是也不算奇怪,只是公子香囊里有一種香芷兒卻聞所未聞,想問問公子究竟是何奇珍?”

四公子愣了愣,打了個哈哈,“姑娘倒真是好鼻子,我這香囊里還有一種珍奇樹木,來自他山,是他山上獨有的玉石蓮,旁人是決計不知曉的,芷兒姑娘不知倒也不奇怪。”

芷兒心知這決計不是玉石蓮,前不久東家還特意送來過玉石蓮,這她是熟識的,但既然四公子不愿說,芷兒也不便強求,想來不過又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既然姑娘介紹了風花館,風花雪月,想必對街的就是雪月了?”四公子又問道。

“不錯,對街的就是雪月閣,雖說姑娘們大抵都會完成個人當年定下契約時的標準,卻總有些姑娘因為種種原因未曾完成,又有些姑娘年紀輕時目光太高,到了憔悴色的年歲卻又無人問津,說無人問津有些過了,其實是無人愿意娶了,畢竟頂了個青樓姑娘的名號不大好聽些,沒有門當戶對的愿娶,又不肯低了頭給顯貴們做妾侍,還有些姑娘自幼失了雙親,無路可走只得簽了一紙契約賣了身子,總之是個人有個人的苦楚,這些個那些個零零總總的姑娘們最終都入了雪月閣,劃等級分樓層,低級者住一層,再上者住二層樓,再上就住三層樓,直到六層樓,第七層便是東家的房間。這樣的姑娘多些,所以雪月閣的樓也高些,風花館的姑娘們又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故風花館僅二層樓,一樓是大家兒個都能聽能瞅的,二樓是雅間,是單獨的包間,您知道的,有些貴人們就是愛靜,不喜熱鬧。”

芷兒一邊兒聽著夜淑新寫的曲兒《合縱連橫》,聽著曲子里的沙場血氣不由得有些心馳神往,一邊兒又給四公子講道,她回過神來一瞧,四公子卻沒了影蹤。

真是個怪人。

她往嘴里塞了塊仙子采桃糕,明明那么刻薄一人,話里話外都是刺兒,別以為芷兒沒聽出來那句“姑娘倒真是好鼻子”是在暗罵她是狗鼻子,雖說生氣了但還是不想得罪他,免得給東家又添出些禍端來。

夜淑又在唱那句“將軍冢,故人裹尸回,燈火闌珊何處醉,遙念六千里,白首相思窮盡誰,夫人倚門還望歸”。

琴弦斷,人心亂。

琴聲收了,余音不繞梁,繞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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