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空無一人的房間，上杉青坐在沙發上，輕輕的敲打著木質扶手。

愛染早已離開了這間房子回到了現實中，而她卻沒有機會離開了，她所能夠抵達的現實早已化作了泡影。

“怎么可能不去羨慕啊。”苦澀的聲音一點一滴從她嘴里流了出來，無法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來的羨慕與嫉妒爬滿了她的面孔，那是她不算短的人生里從未有過的表情。

“后悔了么？”在她身后一名女性輕聲問道，她渾身上下都被一團朦朧的光芒籠罩著，既分辨不出面貌也無法辨識其身材，只能隱隱約約的察覺到這是一個女性的事實。

“當然后悔，面對這種情況，誰不會后悔呢。誰能夠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他人做鋪墊。”上杉青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的味道，她沒有轉頭頭去面對身后的那個人。

因為就算自己回頭去看，所看到的也不過是一團朦朧的光影，除了大約是個女性以外，沒法獲得任何情報。因為背后的那人排斥了一切咒力的存在，所有的認知都無法附著到她身上，是極為純粹的異質物。

如果不是此時此刻的她，依舊還是那個人的眷者，身上沾染著她的氣息，恐怕就算她站在自己面前也沒法察覺到。

最重要的是，這位女性一開始就站在此地，從沒移動過。

“但就算時間倒流，你也是不會放棄。”朦朧的女性輕聲說道，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無奈的感覺。她雖然說得只是猜測，但話里偏偏卻是肯定的語氣，就好像她已經無數次看過結果了一般。

上杉青沒有說話，只是無言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她的指尖已經消失了，那是眷顧著自己的神已經把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了的征兆。

這是自己早就清楚的代價，早在和背后這個女性簽訂誓約的時候，就知曉的代價。

是啊，就算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又如何？自己還是會握上去，人生本來就沒那么多的選擇，死亡也不過是一個有點沉重的代價而已。

“看樣子，沒法再多陪你幾日了，最后的這一段時光還是只能讓你獨處了。神這種存在，還真是冷漠啊。再多注視我幾天，送你離開不也挺好的么？”盯著漸漸消失的手掌，上杉青的臉上依舊帶著灑脫的笑意，只是眼神深處的那一絲落寞是騙不了人的。

“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的。”朦朧的身影低聲說道，雖然看不到她此刻的面容，但上杉青知道身后的那個人此刻一定很悲傷。

“只是那時候的我，和此刻的我沒多大關系了。”上杉青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團光點四散著離開了她的面部。

依舊還是上杉青的臉，只是相比愛染所熟知的那一個上杉青來說，這個上杉青顯得更加成熟，眼角也殘留著幾條皺紋。

朦朧的人影伸出一只手按在上杉青的肩上。“不，你還會是你。就算比不記得了，我也還記得你的。”是我第172任契約者，也是和我契約過37次的人。人影默默的在心底說道。

“我們明明做的比他們要好，為什么神不認可我們的成果。非要讓這些外來者來完成最后的儀式。”上杉青的頭靠在沙發山，雙目無神的盯著天花板，眼里流轉著這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

“因為，那是她想等的人。”

“那還真是沒辦法啊。”細小的嘆息聲在這間辦公室里回蕩著，只是那坐在沙發上的人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的愿望已經實現了。”看著和自己搭檔了數十年的朋友，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自己面前，朦朧的人影在心底低聲說道。

又一個眷者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了，只是這一次再也不需要引導新的眷者了，因為這場漫長的話劇終將迎來尾聲。

并非是曾經的那些眷者們不夠努力，只是神不期許那樣的結局而已。對那些眷者來說，沒有比這更加悲哀的事了，他們所做的一切，永遠都只是預演，為了讓之后的主演能夠更加盡興的預演而已。

為了讓任務能夠順利完成，她準備了數千件正確的物品，只要有一件來到這個年代，任務就能完成。為了讓他們能夠獲得更多的好處，她孜孜不倦的修改著每一個登場角色的人生。

對于她來說最悲哀的莫過于，這場因導演的任性而遲遲不肯落幕的話劇，只有自己這一個觀眾。

無論是見崎純，還是新宮蘭，又或者是大場安。她們都不曾記得這些事，只有自己還記得，因為只有她才是特別的那一把神具。

而曾經的那些眷者們，那成百上前的眷者們，也不會記得舞臺上所發生的事，不會記得自己曾經的努力與追求。

還記得那些曾為此而努力過的人，還記得那一場又一場鬧劇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脫離了明亮的辦公室環境后，愛染此刻正身處于陰暗的室內。長期無人打算的房間中密布著蛛網，各種奇形怪狀的工藝品被隨意的丟棄在地上。

在離開辦公室的同時，愛染就接收到一大串回憶，那是自己和上杉青一起趕來的記憶。

通過哪些自己未曾經歷過的記憶，愛染得知這是就是星守神社的奉納殿，也是安放著第二座人魚像的地方。

此刻黃銅澆筑的人魚像正安靜的樹立在眾人眼前，亮麗的黃銅軀殼上看不到任何浮塵，暗紅的夕陽讓黃銅鍍上了一層亮麗的色彩。

“這就是第二座人魚像嗎？還真是獨特呢。”耳邊傳來上杉青那熟悉的嗓音，只是相比剛剛所聽過的那一道聲音來說，愛染總覺得此刻上杉青的聲音要更加清脆一些。

“這個神社好像也是我們目黑家的產業，多年前收購下來打算用作土地開發的。”

“我猜也是，畢竟這個東西可不能輕易移動。真沒想到還會有人用這種手段來隱藏，不得不說你們目黑家還是很有能力的。

通過聯系把實質的全部存放到了另一邊，而所有咒力的集合都轉到這里來。難怪我在圣泉學院看不出任何問題，因為學院那的完全就是一個殼而已。”上杉青走上前撫摸著冰冷的黃銅人魚像，她的指尖每次觸碰到人魚像的表面時，都會有一圈細小的漣漪在黃銅表面綻放。

照耀在人魚像之上的光暈也會隨著漣漪的波動而不斷抖動，堅實的金屬在上杉青的手指下就像是水面一般。

“發生了什么？”愛染目不轉睛的盯著人魚像小聲問道。“這里還是人界么？為什么黃銅這種金屬會像流體一般活動？”

相比一臉緊張的愛染來說，目黑有希就顯得更加沉穩，她小心翼翼的挪動著步伐靠近了人魚像。

手指輕輕的點在人魚像之上，指尖所傳來并不是尋常金屬冰冷的觸感，而是略帶溫熱頗為柔軟的感覺。指尖輕輕滑動，宛如在一塊帶有水汽的香皂塊上滑動一般。

“這里勉強還算人界吧，只是人間的要素在這里并不完善。

而且這個人魚像上一起的物質實體都被轉移走了，這里所殘存的只有咒力認知所統合的虛像。而黃銅雕像的認知是為了封閉其內部的活性。”上杉青低聲回到到。“追根到底還是因為這里的主人所導致的。你們看的到有什么人在這里么？”

聽到上杉青的發言，兩人四下掃視了一圈。可惜這間狹小的奉納殿里，除了她們三人之外就再沒其他人了。

“沒有人。”

“你的意思是，這里還有一個和古文部一樣的幽靈？”相比有些好奇的目黑有希來說，愛染的神色有些異樣，她不認為上杉青是在消遣她。

更何況她還知道這里藏著一個神具，而按照慣例來看，神具的身邊都伴隨著一個為此而獻身的祭品。

“著里是不是有神具？外形有點像是鏡子？”愛染神色不動，在心底悄悄的問了一句。

“確實有，不過你怎么知道外形的？”上杉青驚訝的聲音馬上就在愛染心底響起來了。

聽著上杉青的回復，愛染的眉頭微微一皺。眼前的上杉青和剛剛辦公室里的那個不一樣。人魚像里藏有神具還是她親口說出來的，但此時外界的上杉青對此卻一無所知。

難道說上杉青的存在并沒有像自己一樣被重新整合起來？

“沒什么，這也是來自過去的情報。”愛染心里迅速轉動著，同時把這個情報毫無根據的推到了卡奧斯頭上，還好她沒把事情的全貌都告訴卡奧斯。

在上杉青沒有和辦公室里的那個人完成同步的情況下，就代表著不少機要的情報成了她獨享的秘密了，雖說這些情報對大局來說沒什么影響，但這些東西卻能左右她和卡奧斯的行動態度。

上杉青狐疑的看了一眼愛染，轉頭向目黑有希說道。“這里有我們謀求的第三神具，受到神具和寄宿在神具上祭品的影響。人間界的譜系對這里的影響很微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里算是秘境了。

正因如此，人魚像之上才能如此多的咒力。這里其實早就沒了黃銅像了，現在你們所看到的是咒力堆砌而成的實質。真正藏在此地的人魚像已經和圣泉學院的那一座合二為一了，所以你們才能從中挖出尸骨。”

說完上杉青手從褲兜里掏出紙筆放到面前的空地上，手上打了一個重重的響指。一圈暗藍色的光圈從她手上迅速擴散開來，受到光圈所影響的兩人都感覺精神一震，就像是大熱天突然喝下一杯冰鎮檸檬汁一般舒暢。

“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沒有蘇醒，但此刻你肯定已經醒過來了，就讓我們好好談談吧，人魚小姐。”

隨著上杉青話音落下，地面上的紙迅速飄了起來。碳素筆在混不受力的紙張上迅速滑動著，一行有些走形的字跡出現在了紙上。

“你是誰？我怎么在這里？這是哪？我到底怎么樣了？”字跡異常繚亂，看的出寫下這行字的人此刻內心并不平靜。

“我叫上杉青，是一個咒具使。如果不了解咒具使這個概念的話，你大約可以把我看做是個魔女一般的人物吧。我身后的人是目黑家的掌權人目黑有希，和擁有異能的少女戶部理乃。我們為了調查一些事來到此處。

關于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想你比我們更清楚。你的記憶應該還保存完好吧？至于這里，這里是星守神社。”

漂浮在空中的紙筆不停的抖動著，隔了好一會握著紙筆的幽靈才平復下內心激動的情緒。把紙按在人魚像之上緩緩書寫了起來。

“是的，是的。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我被殺了。一定是那個人做的！”

在那只筆還在之上瘋狂書寫的時候，愛染悄悄在心底問道。“你怎么知道她還保留著記憶？古文部的那只可是沒有記憶的。”

“她們之所以是祭品，可不僅僅是因為肉體與靈魂有特殊之處，更多的還包含經歷。作為祭品的一部分，記憶是不可能失去的，除非被人為拆開的。”聽著上杉青的解釋，愛染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

在三人的注視下，幽靈緩緩寫出了自己的一切。

她生前名叫新宮蘭，喪命前一周才剛剛度過人生中的第二十六個生日。

父母早逝，一直照顧她的爺爺也在她成年后病逝。沒有親人，也沒有知心的朋友，一個人過著孤獨的生活。短大畢業后在東京都呆了段時間，最終無法承受大城市壓抑的氣氛，獨自一人逃回了老家新嶼市。

在一家名為紀伊書屋的連鎖企業之中供職，死亡前的一個月，她還在為了當上正式員工而努力著。而在她記憶中斷的那一天，他們壺口驛分店的店長還特意找她談相關事務。

但當天，她就被那個自己一直暗戀著的店長殺害了。不，這并不準確，她并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只知道自己在和店長密談的過程中失去了意識。

而等到意識清醒過來之時，已經是上杉青觸摸人魚像的時候了。

“紀伊書屋是我家的產業。”目黑有希猶豫了一番，面色有些難看的說道，原本找到神具的好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雖然知道這個儀式是為了自己，而自己也為了追尋失去的事物在尋求著真相。但聽到有人因自己而被殺害的時候，她的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動搖的。

而且，眼前這個在紙上書寫著的幽靈并不是第一個，恐怕也不是最后一個。除了見崎純以外，至少有還有三個人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失去了生命。

上杉青走到目黑有希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整個儀式都和你家脫不了干系，這點小事就放心上了。而且相比那些赫赫有名的儀式來說，四個活祭已經很仁慈了。”

目黑有希瞪了上杉青一眼，長長的吐了口氣，一言不發的走向門外。

看著目黑有希離開的聲音，上杉青嘿嘿一笑沖愛染說道。“她離開了，現在該我們動手了。”

“動手？”

“那自然是回收神具了啊。”

愛染盯著上杉青的手化作虛影深入人魚像內部四處探索，嘴角抽動了幾下。

“你是不是私藏了什么？比如古文部那個神具的配件？”

“怎么會呢？我們不是同伴么？你要相信我啊。”上杉青身體一僵干笑著回答到，手上的動作到也沒停下。

很快一面黃銅鑄造的小鏡子就出現在上杉青手上。

黃銅磨制的鏡面異常光滑，幾乎不比現在流行的玻璃鏡要差。而鏡背上刻著看不懂的銘文，中心區域則雕刻著意義不明的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