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田中勝緊張的問道，在公司里埋頭工作了數十年，雖說沒能在事業上取得多少成就，但讀懂空氣這種日本社會的必要技能，卻已經算得上是精通了。

此刻環繞于少女周身的氛圍并不好，那是煩躁與驚訝和許多自己沒法判明的情緒混合而成的氣氛。

只是這一定和十年前的舊事有關，田中勝像是福至心靈一般，猜測出了愛染變化的源頭。

前來探尋十年前舊事的高貴少女，十年前那意義不明的工作內容，和那份詳盡的保密條約。

這一切都充滿了麻煩的氣味，根本不是他這種瀕臨退休的普通社員應該涉足的事。

如果可以逃跑的話，田中勝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逃跑。如同兔子躲避獵手一般，從這個年歲尚不及自己一半的少女面前落荒而逃，用盡全力的去逃跑。

但他沒法逃，這并不是腳發軟或動不了這一類的理由。因為少女并沒有恐嚇他，他也從少女身上感受到任何異樣的壓力。就算身體因緊張有些緊繃，但四肢仍舊有力，他依舊能全速飛奔，這是他堅持多年的鍛煉所收獲的結果。

是他的大腦一直都在告訴他，沒法逃，也沒法躲。就算躲過去了這一刻，也不過是把必然到來的明日往后稍稍推移一點而已。只能去面對，必須在此刻得出結果才行。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沒事。只是接到了一個有些意外的消息而已。”愛染聽到田中勝的話，迅速收起了自己紛亂的思緒，展顏露出笑容。

雖說圣泉學院的人魚像之中藏有尸體這事，不符合自己和卡奧斯的推測，但無論如何這都是線索。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田中勝干笑著說道，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以一種自己都未能察覺的迷蒙聲色問道：“你是想問十年前的舊事么？有關那個人魚像的？”

愛染本打算回應的，但田中勝的語氣實在是有些怪異，讓她不得不停下來，仔細打量著田中勝。

田中勝的眼神并沒有落在愛染身上，而是越過她看向了遠方。渾濁的眼神中沒有任何色彩，像是在追憶著什么一般，但更像是沒了心智的人一般。

“不，我只是受雇于目黑小姐，來回訪老員工而已。”愛染心頭一突，生硬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不在提及十年前的舊事。

“回，回訪？”田中勝楞了一會，眼中迷蒙的色彩緩緩消退，整個人瞬間鮮活了不少。

“畢竟老先生你為目黑家工作了那么多年，也算是為目黑家奉獻了大半輩子，小姐新上任不久，自然會想聽一聽你們這些老人的想法。”愛染以輕快的語調說道，就像是之前的問題不過是在開玩笑，而此刻才終于進入正題。

但同她歡快的語調不同的是，她的心卻沉了下去。田中勝和卡奧斯所說的一樣，是毫無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也是受到常規種譜系所保護的普通人，對這種普通人來說，一般的咒術已經很難生效了。就算了是依照常規種的譜系，再編輯過的咒術，也不大可能維持太久，更別說能維持十年之久了。

所以她大意了，居然異常直接的去詢問十年前的舊事。

殺人滅口是久經考驗的最佳選擇，雖然本鄉都沒有直接采用這個手段。但她同樣沒留下破綻，只是手段更溫和一點而已。

“可是你之前明明都問我了。”田中勝看著愛染，臉上的神色有些掙扎。一方面是本能的想去相信愛染的話，另一方面則是大腦里那一道難以描述的思路在否認著。一邊否認著愛染的話，一邊編織著邏輯。

自己當初是如何答應本鄉社長的呢？好像是就算死，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吧？可，現在有人追查到自己這邊了，我該怎保守秘密。如果秘密真的沒法守住，那我也只能。

“那當然是玩笑話了，我只是想試試看，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的約定而已。”愛染用手掩著嘴輕笑到，笑聲里透露著一抹輕松。如同不知事實的少女一般，絲毫沒有半點社會人該有的穩重。

如果有人在此地的話，想必會毫不猶豫的相信愛染的話，認為這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玩笑而已。畢竟這不過是年輕人而已，有著些許莽撞與好奇也是正常的。

“是么，只不過是個玩笑啊，還挺有意思的。”田中勝應和了幾聲，就沉默下去不再說話了。

看著眼神越來越迷蒙的田中勝，愛染在心底把此刻的情況細致的轉述給了上杉青。

“沒想到，你找到當初的施工人員了解情況啊。而且還觸發了疑似咒術的反應？”上杉青不慌不忙的感嘆到。

“少廢話了要么你來支援，要么告訴我怎么解除這個咒術！他的狀況看起來可不妙。”愛染不斷挑起新的話題，意圖打斷田中勝關于是十年前舊事的回想。心里卻在不斷逼迫著上杉青給出解決方案來。

表面上的情緒與心底想法的分割，這是每一個社會人都必須學會的技能。對愛染來說自然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這些技巧也算商品價值之一。、

“你不是已經提前做好準備了么，那直接用上不就好了”上杉青的話語中帶有一絲困惑。

“我準備的東西最多也只能讓他相信我的說辭！對于這種咒術方面的問題可搞不定。”看著神色越來越迷茫的田中勝，愛染的語氣也變得愈發不善了。

“哈，這就是盲點啊。你不是準備了本鄉都的信件么？給他那個就好了。人間的咒術自然都是按照人間的規則來辦的，強制性的精神控制根本不可能出現，只可能是類似于催眠術的手段。

而沒法扭轉人本性的催眠術，只要從根基上破壞掉結構就行了。約定不可打破，但約定總得有結局的吧?

只要其中一方表示不用遵守約定了，那約定存身的根本也就消失了。咒術沒了根基自然會不攻而破，你最開始不也存了這個心思么？”上杉青的語氣里帶上了幾分無奈的情緒。

“那么簡單？我先說好了，他現在基本已經被咒術控制住了。”

“恩，就這么簡單。咒術這東西本就如此，只不過是規矩比較多而已。我這邊的事也不少，就不和你多說了。”上杉青頓了一會，像是在確認什么情報一般。“圣泉學院人魚像這事是捂不住的，你也可以把這個事實告訴他。個人的約定和國家法律哪邊更重要，我想你也知道，從咒力規模來說就不是一個量級的。即便你沒有國家認可的身份，也可以引動一二，破掉這種咒術根本不在話下。”

聽著上杉青最后的交代愛染愣了好一會，許久之后她才默默的給上杉青那邊發了一個疑問。“還能這樣玩的么？”

就在愛染蒙圈之時，田中勝那邊也到了最后關頭，他長長的嘆了一聲，抬起了低垂著的頭。

此時此刻他眼里已經沒有半分迷茫，清澈的眼眸中閃耀著堅定的意志。

“抱歉啦，小姑娘。雖然你來調查這些成年舊事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當初畢竟是答應過社長的。男人有所言必有所行，當年之事我是絕對不會說出去的。”田中勝豪邁的笑了幾聲，頭一扭就猛的撞向身邊的水泥柱。

也虧的他不是一聲不響便打算撞柱自殺，愛染才有反應的余地。

“老人家莫急且聽我說完！”愛染一把拉住試圖自殺的田中勝，可田中勝此時已經不打算聽她的任何話了，只是一個勁的想要以自己的生命來成全忠義。

“其實那雕塑里發現了尸體，我正是受委托前來調查此事的人。”看著鐵了心想要撞柱子的田中勝，情急之下愛染也只能按照上杉青的建議說出此話來。

“尸體？”田中勝奮力掙扎的身子聽到這話之時，不由得渾身上下一抖，原本一片清明的眼中再次浮現出幾分茫然來。

看到上杉青所說的確實有效后，愛染懸著的心也松了下來，立馬沉聲接著說了下去。“沒錯，我們接到線人舉報，說圣泉學院的人魚像中藏有尸體，而我剛剛接到的那一通電話也印證了此言。”

“尸體！那怎么可能。那都在圣泉學院放了好多年了。”聽的愛染的話，田中勝頓時驚聲叫了起來。眼底那一抹堅定的意志也隨之消散的無影無蹤，回復到初見之時那副普通老人的樣子。

“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也沒理由來找你。”看著田中勝恢復正常，愛染心頭一松也只能順著之前的話說了下去。也虧得她準備材料時并沒有過于直接，而是寫的模棱兩可，此刻還有回旋的余地。

“這件事頗有蹊蹺，所里的人也不認為這是目黑家的所作所為，所以讓我暗中調查，只是沒想到老先生如此忠烈。讓我不得不懷疑老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聽著愛染那嚴肅的語氣，田中勝的身體頓時抖的如同篩糠一般。天見可憐，剛剛他不知為何竟生出已死保守誓約的念頭來！這樣一來豈不是坐實了自己在畏罪自殺么？

“這，這，我當時只是。”田中勝張口支支吾吾的說了好一會，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為自己辯駁，最終只能無奈的說了句。“我是清白的啊，此事我是毫不知情。當時也不知怎么得，像是著魔了一般啊。”

看著面色灰白的田中勝，愛染也知道自己不能繼續逼迫下去，清了清嗓子說道。“老先生的為人，我們已經了解過了，只希望你能一五一十的說出當年之事來。”

“我說，我說。我什么都說。”

“老先生不急，我是受目黑家大小姐之命來調查此事的，并不是真正的警察，所以你也不必驚慌。”說著愛染還從包里拿出了幾份信件。“知道此事之后，大小姐便找本鄉都女士了解過情況了，在知道本鄉都女士也不知情后。我們也只能順著此事一點一點來調查，這是本鄉都女士親筆所寫的委托信，說是當年工程重要，和不少施工人員都簽訂了保密協議，不知老先生是否要查看一番。”

此時此刻的田中勝自然沒心情去查看那所謂的親筆信了，連忙說道自己信得過信得過，說完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還記得的都告訴了愛染。

多虧田中勝這異常合作的態度，愛染也順暢的打聽到了考奧斯所遺留下來的后手。

那是一個用本鄉都父親的名義，給目黑家大小姐留下的鐵盒子。當愛染提及暗號之時，田中勝思考了一番才想起到底是何物。

在跟著田中勝去取鐵盒子的時候，回想著剛才那頗為兒戲的場景，愛染的心神不免也有些激蕩。在心底悄悄和上杉青說道：“咒術是這么容易破解的么？”

“自然不是了，要是我這邊沒找到尸體，沒報備警察局的話。你所說的話不過是單純的詐術而已，詐術可沒法引起咒力的共鳴，那樣一來你根本沒法打破咒術所下達的暗示。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這是人間界。常規種的譜系才是這里最大的規矩。”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咒術如此不堪呢。”

上杉青冷笑了幾聲，也不打算和愛染說一說咒術的厲害之處。“你那邊結果怎么樣，我這邊已經配合警察完成了初步取證，案件也沒有大肆公開，基本可以說大致完事了。

你那邊有什么特別的情報么？你盟友特意在時間中添加未確定事項，應該是要給我們一點重要的東西吧。”

“東西還沒拿到，倒是人魚像那邊有問題，田中勝還負責運送了第二座人魚像。”愛染的話還沒說完。

上杉青急迫的聲音就已經響起來了。“人魚像居然有兩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是這種構造么！那么地址呢？地址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嘛？”

聽著上杉青激動的聲音，愛染頓時明白這第二座人魚像有多重要了。抬頭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田中勝，唇角勾起一個明顯的弧度。

“那自然是知道了，不過這得等我手上事弄完再帶你們過去。畢竟我也想看看無敵的上杉青大展身手嘛、”

對于愛染這番戲謔的言語，上杉青也只能無力的說道。“好吧，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