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光線已昏暗了下來,抬頭只見滿天昏紅如火燒一般的晚霞。此時正值秋冬之際,被困在了這荒蕪山間……秋冬之際,萬物凋敝,也正是林間餓狼最多的時候。
思及此,慌忙起身,拼命攢了一堆干燥樹枝,漸涼的空氣間浮動著的天光越來越弱,直到最后密林間漸起了濃霧,再不敢靠近了,回身在馬兒身邊交叉堆起了十數根樹枝。幸好先前我見杜林帶著的打火石很好玩,向他要了過來,此時這打火石正掛在我腰間系著的錦袋內,忙取了出來,好容易點找了火,此時四周已全暗了下來。
也幸好剛才都是跑到密林邊緣撿的樹枝,篝火附近的石頭間還散落了不少枯枝,若是不夠了,還可以在四周搜集些,盡量撐到明天早晨再作打算。
雖然面前就是熊熊燃燒著的小火堆,可仍擋不住其他三面寒氣浸體,只得往后挪了挪,背緊緊靠在了馬兒身上,溫熱瞬間傳過。馬兒極輕的一聲低鳴,側過頭去,見馬兒正望著我,晶亮烏眸目光流轉,似在溫柔地笑著。
或許,我和它真的認識。
就算不是在這里,也可能是在其他的某個地方。
腹中餓得有些抽痛,一手抱膝蜷起身子,另一手拿了細長樹枝調整著篝火,呆呆地注視著“嗶啵”跳動的火焰。
霧氣,早已在整個石灘上彌漫開來,愈來愈濃,甚至于抬頭都已看不清月,失了距離的深灰色間,只剩了一圈蒼白模糊的輪廓。
每隔一會兒,我就吹幾下懷中的小銀哨。雖然并不抱多大希望。畢竟,杜玖就是將我丟下,不再管我,也是無可厚非……他于我,并沒什么應該要負的責任。
換句話說,他沒有義務過來救我。甚至,若我對他的任務而言是個阻礙,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除掉我。
頭側倚在馬兒身上,再往火里添了一次枯枝,終于再扛不住,放任意識逐漸下沉……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實在是太累了……
迅速模糊了的視界中,一個人影晃過。
那人俯下身,抬了一手摸了下我的額頭,所觸,微燙。輪廓深明的丹鳳漆色瞳,淺淺倒映著,熟悉而蒼白的女子面容。
下一瞬,又墜入了無垠的黏稠黑暗,身子,忽冷忽熱,腦門如被烈火燒燙了的針猛扎般,一下一下的抽痛,渾身焦躁得厲害,不論再怎么掙扎卻還是不醒,只莫名地,被死死困住了。
輕微的晃動,模糊話聲,自極遠之地飄過一般。
倏然間,一股極清之氣流入,在體內緩緩游走,疼痛,漸次消退,心跳,亦漸歸平靜。
身子,仿佛被一片溫暖的純白霧靄包裹其間般,暖暖的。
意識突然醒來時,只覺得身子暖暖的,甚至微有些發熱,先掙扎著動了下手腳,發覺被什么緊緊裹住了般,根本動不了多少。雖然意識仍是懶懶的——許久了,都沒有睡過這般安穩,全身只覺極是舒暢,但還是立即睜了眼。
未料到才剛睜眼,就對上了一雙深漆鳳眸,眸深處,剎那輕泛過半點微光。
片刻,被這意外一驚,竟失了神。
“……大人?”
“……醒了?”
竟同時問出了聲,又是一愣。
杜玖卻先移開了目光,輕聲道,“離天明還要一個多時辰,可再歇會兒。”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竟是半倚在他懷里的,不過身上倒是緊緊裹了層毛毯,難怪手腳幾乎伸展不開。杜玖左手半摟著被毛毯裹成了一條毛毛蟲一般的我,右手則隨意搭在身側——手邊,正緊挨著一把擱在身后的三尺長劍——一路上雖從未見凌弋用過此劍,但若是出現了什么突發狀況,這樣才便于最快反應吧。
篝火依舊,周圍也仍是一片紫青濕寒的濃霧緊緊包繞,五步之外,根本再看不清。
凌弋左手邊正緊靠著馬兒,像是感應到我醒了一般,馬兒也醒了,眨巴著大圓烏瞳,閃亮閃亮的。馬因長久的進化、為了躲避各種獵食者而有了站著睡的習慣,而此時的馬兒卻仍是跪坐在地的,除了這樣更方便取暖外,想來它身上的傷一時半會兒也還未好。
杜玖適才說可再歇會兒,事實也確實如此。就算我這時起來了,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待天亮了,霧稍散,精力也再恢復些了。
合了眼,些微的倦懶困意——可就這樣倚在他的懷里,我根本睡不著。
雖然,莫名的安心。
“……大人?”
忍不住,輕聲問道。
保持著原姿勢,不敢抬頭。
眼底躍動著的篝火倒影,瞬間扎得心臟一疼。
“怎么?”杜玖的聲音,又恢復了先前的冷淡。
“……怎么不見郭錦、杜林他們?”
“他們各自有事,入此林子前我已吩咐過。”
杜玖極淡地回答了一句,說完,眼角余光見,他已自輕合了眼小歇。
無奈,也只好再閉了眼,這樣腦電波與睜眼醒著的時候相比,還較為接近休息狀態。無論再怎樣睡不著,只要閉眼靜躺著,多少都能得到些休息。
可雖說是閉眼靜躺,心下卻根本平靜不了。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回憶片段、恐懼的情緒,又開始在腦海中竄來竄去,大聲嚷嚷著,糾結成一片。
從一開始數,總是未數到二十就自亂了。
索性不管了,任它們自相爭斗,意識倒又漸次模糊,極輕緩地,重又浸入了黑暗之中。
再睜眼時,天已大亮,篝火也已熄了,石灘上霧氣已散去了七、八成,遠眺間,只剩了山上還是青紫濃霧繚繞。
大小青灰碎石,其上凝結著的一層晶瑩霜花,折射過淡金色的晨光,輕暖的錯覺。
杜玖卻已不在身邊。
尋遍周圍,也找不到有人出入過這里的痕跡——若有人踩過這些碎石,多少應該是能看出的。
難道,黎明之前發生的那一切,又不過是我的幻覺?
瞬間的失措。
下一瞬,才發覺自己竟傻得這般可笑。
——身上還裹著毯子呢。
手腳忙亂地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從裹得嚴實的毛毯間掙脫出來。跪坐著的馬兒睜開眼,長睫毛撲閃了下,低鳴一聲,像是很高興的樣子,伸過手去撫著它的脖頸,溫實的觸感——幸好,它總算是活下來了。
“杜大人呢?”我輕聲問。
馬兒將頭轉向一側,昂脖指了來時的那片林子,一聲低嘶。
杜玖去那里做什么?
“杜大人他……走了很久了?”
雖知道他既然來了,不會又這樣無緣無故地將我扔在這里……但總是忍不住隱隱不安,總覺得,對杜玖而言,不論在我看來是怎樣的意外之事,他都自有他的理由,而且一旦決定,絕對貫徹,決沒有為了像我這樣的人而改變的可能。
馬兒的大圓烏瞳凝望著我,像是了解我無由的擔心一般,頭靠過來,吐舌舔了舔我的手。
晨時山間的空氣,仍是寒氣很重,不由得又向馬兒身側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