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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他們的青春沒有大海

當數學老師第九次轉身寫板書時,阿銳突然扭過頭來壓著嗓子問道,后來他們怎么樣了?誰知道呢,我淡談回了一句。他不滿地撒了撇嘴,把頭扭了回去。我嘆了口氣,認認真真地抄下了本節課的第九條板書。

阿銳總是固執地把他們稱為三位騎士,盡管我不止一次且不厭其煩地向他聲明在原先小鎮人們的眼中他們是三個人渣,阿銳卻從不改口。為此我在心中暗暗發誓不再與他說話,但鑒于他是班里唯--個和我說話的人,這個誓只好作罷。可阿銳再高的評價也改變不了人們對他們的看法,再重復一遍,他們是三個人渣。

我的全部童年時光和小半的青春都度過在那個父輩口中的海濱小鎮。盡管沒有人見過海,也沒有人從事與海相關的工作。但那永不停息的咸腥海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人們海的存在。在每個尚未人眠的夜里,我都會聽見海風的聲音。它急速地從空中掠過,被氣壓殘忍地撕扯成薄薄幾片,最后在暗黑的天幕下徹底消融不見。這種聲音伴隨我進入每一個甜美的夢鄉,鐫刻在了我的靈魂深處,永遠無法抹去。

在我聽了將近三干個夜晚的海風以后,我迎來了我的青春期。海風在我一片混沌的腦海之中撕開了一道口子,無數蟄伏已久的意識突然涌入腦海之中。我開始注意漂亮的女孩,開始挑剔自己寒酸的長相,開始對著鏡子一遍遍擺弄自己的雞窩般的頭發,開始.....

但挑剔自己長相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在同樣處于青春期的葉溯身上。他是我們幾個中長得最帥的一個,這是所有人都公認的事實。所謂我們幾個,是葉溯、任家爍、梁圭和我四個年齡相近的男生。盡管數學老師一再重復三點才能組成穩定結構,但我們四人的友誼牢不可破。這大概與我們相似的家庭環境有關:葉溯的父母長年北漂,梁圭和任家爍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而我的父母總是數年如一日地爭吵。我們像是四面鏡子,照出了彼此的過去、現在與將來。因此即使梁圭的倔脾氣常搞得我們不歡而散,任家爍生氣起來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葉溯常常憑著英俊的臉蛋輕易搶走我們暗戀的女孩,而我偶爾的冷漠自私也曾刺痛過他們。但這一切都成不了拆散我們友誼的理由。因為,我們都是彼此的鏡子。

梁圭是我們四人中最矮小瘦弱的一一個。因此在作文《我的好兄弟》中,葉溯毫不猶豫地用出了瘦骨嶙峋這個成語,大家一致驚呼平日里語文沒及格過的葉溯深藏不露。為此梁圭整整一禮拜沒和葉溯說話。他沉默寡言且逆來順受,成績普通且與世無爭,瘦弱的身板在人群中如同沙丘中的粒沙,無比平凡。

在每個男孩的青春中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一些女孩。她們溫柔細致,富有愛心,成績拔尖且品行優異。在我們懵懵懂懂的青春中,這些女孩無疑為我們的青春增上了一段美好的回憶。對于梁圭來說,徐楓無疑就是那個女孩。她是我們的班長,是男生心中最佳的同桌人選,也是所有老師的寵兒。平凡的梁圭和她像是兩條水不相交的平行線,卻在那個暴雨滂沱的傍晚偶然相交在了一起。

高三那年的三月,因為臺風,雨水比往年多了幾倍,每當回憶起那段時光,總有一股徹骨的寒意與濕氣撲面而來。那個暴雨滂沱的傍晚,沒有帶個的梁圭站在學校傳達室的糖下,糾結著是否要學我們三個那樣直接沖回家中時,徐楓那把淺綠打底綴著彩色花兒的傘盛開在了他的頭頂。起回去吧,徐楓笑著說。我敢發誓,這一定是梁圭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那個傍晚,班上最優秀的女孩和最平凡的男孩同撐著一把傘走向雨幕,昏黃的路燈下,梁圭昂首挺胸,像一個出巡的帝王。徐楓自然不會知道她那純屬善意的舉動給了梁圭多大的觸動。我不要再平凡,梁圭對著鏡子前的自己大聲喊道。上課的時候,他不再像原來那樣趴在桌上睡覺,他坐得筆挺筆挺,認認真真地抄著每一條板書,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瞟著徐楓;放學的時候,他不再學著我們呼朋引伴走向街邊的小攤,他獨自走回家中,翻開了書本,臉上帶著癡癡的笑,翻閱著課本度過了整個夜晚。沒有人嘲笑他。因為在我們的眼中,他升華了,成仙了。

可惜這種狀態只持續了半個月,我們常常滿懷遺憾地猜測如果徐楓沒有出事的話梁圭會不會一直保持這種狀態,從而成為一個真正的好學生。可是生活卻容不得我們半點的猜測和假如。在臺風過去以后,葉溯的父母回到了小鎮。在我的記憶中,這對北漂夫婦像是-對永不停留的游子,知哲的瞅腳之后便繼續匆匆的漂泊。他們只回過四次小鎮,前三次他們誠惶誡恐如同喪家之大,向每戶認識的人家借遍了每一分能借的錢,然后匆匆離開。而這一次,他們]滿面紅光,開著嶄新的轎車,車里裝滿了錢和昂貴的禮物。他們把車開到每一戶借過錢的人家門口停下,下車,敲門,在原先高高在上的債主的笑臉相迎中還錢和送上禮物。然后在一片恭維聲與美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中把車開向下一戶人家。最后,由于葉溯再三表態不愿意隨他們前往BJ,作為葉溯的表妹,當時在馬來西亞吉隆坡參加為期一周的交換生活動的徐楓在她父母的攛掇下買了前往BJ的機票。她買的是馬航的機票,航班號是MH370。

看到馬航出事的新聞后,梁圭一反常態地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最后他跑到了廁所里開始嘔吐,吐得撕心裂肺,淚眼朦朧。我跟了進去遞給他一張餐巾紙,他擦了擦嘴,臉上突然浮現出滿是希冀的光芒。徐楓只是出去玩玩,她會回來的,對嗎?他問道。我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搖了搖頭。他臉上希冀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陰運和絕望。他嘆了一口氣,回到桌前久久沉默,他再沒喝一杯酒,沒說一句話。之后,他好像變了一個人,從開始的逆來順受變得睚眥必報,目光中竟有了陰鷙的光芒,他開始惹是生非,開始--言不合拳腳相加,即使被打得滿臉鮮血他也決不后退一步。校外的人都叫他梁瘋子,我知道他沒瘋,只是他的心中有座墳,葬著一個末亡人。

葉溯的童年極為凄慘,他被寄養在他的姨父姨母也就是徐楓的父母家中,而事實證明了徐楓的溫柔善良并非遺傳自她父母之處。吃飯時放在葉溯面前的永遠是最難吃的菜,他睡的永遠是最小最破的儲藏室。他的便宜爹娘永遠是小鎮中長舌婦們茶余飯后的笑料談資。

在情竇初開的時候-個女孩因為在家給葉溯寫情書被她母親發現,第二天她的母親沉著臉來到了學校,指著葉溯對那個女孩說,你也不看看他,一個沒爹娘教養的小白臉而已,你怎么會看上這種人。在同學們的哄笑聲中那個女孩哭著把情書撕成了碎片丟進垃圾桶,葉溯什么都沒說,只是像鴕鳥般把頭埋得更低。我無法想象那時他的感受,但知道他的心一定在滴血。

他曾告訴我們武俠小說最好看的部分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在主角落難時萬般欺辱他的配角與日后神功大成的主角重逢后的場景。因此在他父母衣錦還鄉之后他堅決不肯跟隨他們前去BJ。用他告訴我們的話來說就是什么時候看見過武俠小說的主角在大仇未報前歸隱山林的。是的,拿著一張每個月父母都會打來小鎮大多數人工資幾倍的數額的銀行卡,他神功大成了。在葉父葉母離開小鎮的第二天,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和校花十指相扣走進了鎮里最高檔的飯店,卻在聽說徐楓出事的消息后推開前秒還你依我依的校花,趕到梁圭家陪著梁圭喝了一個晚上的悶酒。之后,他身邊的女孩走馬燈般變化,所有認識他的女孩都會看似不屑地啐上一口,這花花公子誰看得上啊,卻在同伴的噓聲中羞紅了臉。葉溯就這樣肆意而麻木地生活著,報復著。

父母回到BJ之后,葉溯順理成章接手了父母開來的奔馳車,成為學校里第一一個開車上學的學生。而我、任家爍、梁圭自然成為了第一批乘各。徐楓出事后梁圭雖然知道這事怨不得葉溯,卻再不肯坐葉溯父母留下的車子了。第二天,葉溯開著輛破舊的桑塔納經過我們的家門口,我們驚訝地問他怎么換了這么輛破車。他笑著說,你們不知道我一天里最開心的是什么時候吧,不是別人看著我的車眼里流露出嫉爐神色的時候,而是你們三個一個不落地上了我的車,和我起旁向遠方的時候。我常常在希望,路能再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永遠沒有盡頭,最好的兄弟就永遠不會離開我。那一刻,車上很靜很靜。

我總是習慣性地把朋友分成這么兩種:平時高歌朋友情誼比天還高比地還遼闊大難臨頭各自飛型,大難臨頭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型。任家爍無疑屬于后者。任家爍原名任家儒。在他欠下一屁股債的父親回到小鎮,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懺悔當初發達后拋棄他們母子的罪行,懇求此時小有積蓄的任母替他還清債務時,任母果斷把任家爍名字中那個男人取的儒字改去,以示自己與其一刀兩斷的決心。日后任家爍談起這段往事時,淡淡地說道,我恨不得替他去死。他的眼睛很澄澈,沒有恨。

就在那年,他用磚頭砸破兩個在他面前嘲笑他那個人盡皆知的笑料父親的鄰居的頭。隨著鮮 d血的涌出他的名字傳遍了附近的街道。事后任母狠狠地把一疊醫療費拍在了桌上。她撫摸著任家爍的頭,好小子,干得好,比你那軟骨頭的爹強多了。不知是因為他母親病態的鼓勵,還是因為之后人們看他時不同于看他父親的尊敬目光,他的事跡隨著年齡的增長呈幾何倍數的增長。他遠超同齡人的身高讓他站在我們中間時猶如鶴立雞群。不,他不是鶴。他不會學鶴平日引吭高歌在惡鷹來襲時拋下伙伴振翅飛走。他是山,一座永遠值得依靠的山。

記得高三那年,葉溯因為搶了對面職高一個男生的女朋友,在放學時分那個男生帶人堵在了我們校門口。他們的手中拿著鐵棍,氣勢洶洶。全校同學都嚇得躲在了兩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向葉溯。就在這時,任家爍怒吼著沖了出來,他的手里握著一根一頭削尖了的鐵棍,他的臉因為憤怒漲成了赤紅色。那群職高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是你?為首的那個狐疑地端詳著任家爍,我見過你,你就是任家爍。任家爍沒有回話,只是轉著手里的鐵棍。你的朋友搶了我的女朋友,為首的那人忿忿地說,你要給我一一個交代。任家爍揚了揚鐵棍冷冷地說,這就是我的交代。他和他手中的鐵棍在我的腦海中組成了一幅奇異的畫面,兩者交相輝映,猶如一落,幾乎要將我吞噬。我撕去了那頁抄滿公式的紙,在新的一頁上寫下了這段文字:

在美好而殘酷的青春中,有人安分守己按部就班,也有人誤入歧途一去不還。但卻有過這樣三位騎士。他們有著最敏感的心,他們有著最豐富的情,他們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告別平凡,他們用玩世不恭的態度去掩飾自己的內心。但他們的傷痛啊,躲得過燈火闌珊的街,卻躲不過四下無人的夜。他們的青春沒有大海,但他們的青春洶涌澎湃。現在他們要離開了,懷著眷戀,帶著遺憾,嘴角揚起含淚的微笑,他們騎上駿馬,用利劍斬開切的桎梏,踩著楓葉林中紛紛落下的碎葉,奔向那片他們不曾擁有的大海,再也不會回頭。

在全班驚訝的目光中,我站了起來。阿銳你要干什么,數學老師憤怒地問道。我沒有理他,就像我沒有理過班里任何一個人一樣。我走到了窗口,把那頁紙撕成了碎片,拋向遠方。我知道,奔向大海的他們一定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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