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有事的時候,偶爾會請沈小川來代課。要是放在以前沈小川才懶得來,現在就不同了,如果美菱在,他火速就到了,張羅大家就位,殷勤的各種講解。簡直比欣大姐和張阿姨還積極。
結果,大家剛剛各就各位,沒多久,美菱的電話響起來。美菱非常不好意思的示意大家可以先畫腳或練習速寫。拿起電話來聽。沈小川此時顧不上招呼其他人,只是靜靜的等著。
“大姐?!?
“弟妹。有什么事兒?!?
“我覺得我還是得和您說一下,耀宗(美菱的弟弟)他……騙了您?!?
“……騙我什么了?”
“公公的墓地和骨灰盒根本沒有那么貴,耀宗他騙了您的錢?!?
“我知道了?!?
“我把剩余的錢轉給您了?!?
“我不會收的,他給了你,你就留下吧?!?
“我覺得這樣不好,我會覺得一輩子對不起大姐的。”
“不必了,你們要生孩子了,就當紅包了吧?!泵懒庀氡M快結束對話。
“不,這樣您也會看不起我們的,我劉紅玉就是個農民,但是一輩子絕不能讓人看不起?!?
美菱嘆了一口氣,“你要給我這錢,他知道么?”她看看大家,抱歉的瞇一下眼睛。轉過頭去,壓低聲音。
“沒讓他知道,話多。”
“那以后你們用錢的時候,他問你要呢?”
“我就說花了?!?
“這樣不好,我不會收的。我知道就好了。”
“那您還是看不起我?!?
“你都跟我說了,我怎么會看不起你呢。”
“您得收了才行?!?
“那要這么說起來,你們現在住的地方,本應該由我繼承,你們得搬走。”
“……”
“山上的林子也是我承包的,收益也都是我的。還有……”
“……大姐,打擾了?!?
美菱掛斷了電話。
由于教室里很靜,欣榮、肖瓏、沈小川的畫架離著美菱又很近,大家不想聽也聽到了電話里的聲音。都看著美菱,美菱有點無奈,環顧大家,苦笑了一下,“抱歉,大家繼續?!毙罉s心疼的看著美菱,美菱家里的事欣榮多少知道。肖瓏有點懵,沒有聽得很明白。沈小川很氣憤,在調色板上擠出普藍色,用力的調色。肖瓏看著沈小川的反應大概知道他對美菱的心意,思量片刻繼續作畫了。
“你就這樣把祖產送人了?”沈小川在休息時不解的問。
“祖產?”坐在樓道盡頭飄窗處的美菱回過頭。
“你是女兒,但也有繼承權。”
“沒有祖產的概念,我只是知道,那里曾是我的家,但很久之前就不是了。不是我的家了,還要來做什么呢?那里早就是別人的家了。”
“可房子是你的,你和錢有仇么?”
“房子么,太多不好的回憶,不想回去了?!?
“可以租掉啊。”
“不想有任何牽扯?!?
“那就賣掉?!?
“你現在倒很像個生意人。我都忘了,你就是靠吃瓦片活著的?!?
“別沖我來啊,我沒啥本事大家都知道?!?
“就是不喜歡那里才千辛萬苦走掉的,為什么還要回去爭呢,如果當時想要何必走掉呢。現在那里是別人的家了,何必去破壞別人的家呢?!?
“不是這樣說的。”
“……我知道你為我好,謝謝。”美菱微笑著看著沈小川,她想盡力把沈小川當成一般的友人、店里的???、少東家、繪畫老師,但意識里其實已經多了一層更深的關系,即使知道兩個人其實并不合適,即使知道對彼此的人生都是有心無力。
“不覺得自己在逞強么?”沈小川不再氣憤,只是心疼的問。
“我夠強啊,大家都知道?!?
“還是你牛?!?
散了培訓,美菱請沈小川到店里坐坐。這一對座位,肖瓏之前相親時剛剛坐過。
安靜愜意的下午,客人不多。店里的音樂非常隨意,古今中外都有。多是弦樂伴奏(古箏、二胡、中阮、提琴、吉他,鋼琴極少出現,偶爾有人聲)。有些客人的推薦,大多都是美菱決定的。最近的曲子尤其沉靜悠揚,少了歡快的節奏。
美菱化著淡妝穿著一條白色的高腰連衣裙,頂部的頭發簡單的束在腦后,其余的微卷著淌到肩膀。坐在大理石桌面的對側。窗紗透出柔和的日光。在店里,美菱很少這樣休閑的打扮出現。多數人由于美菱最近過于素凈的黑白色打扮和略顯憔悴的面容,猜到了其家中在辦白事。而這些只讓沈小川想起了初見她的那個畫面。沈小川今日穿著隨意,卡其色休閑西褲,白色T恤。有型的深咖色棒球帽讓他看上去很年輕。
“在你店里,比回家去還要舒服。”
“哦?為什么?”
“不知道,很放松……”
“謝謝夸獎小店?!泵懒饴冻隽藰藴实纳虡I微笑,為沈公子斟了茶。
“我知道我幫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我還是想幫你?!鄙蛐〈ㄟ€是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
“……謝謝?!泵懒庹嬲\的道謝。而后低垂下眼瞼,似乎害羞,似乎在自語何必要堅持無用的關懷呢……
“我……”沈小川欲言又止,實在不知怎么開始說。為難的看著美菱。
“我知道。”美菱還是如哄小孩般看著他。
雖然都是放松的,但頹廢的午后也使人無法理智的思考問題。沈小川是想說,自己不放棄祖產是因為這可能是自己唯一能幫美菱的資本。但似乎只要自己還在啃老,美菱就不可能看得上自己。
洞察人情世故的美菱早就想到了這層關系,只是沒有點破。她已深知沈小川的心意,又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將全部托付一個終日在玩的人身上。徘徊游移不能直面,也不忍干脆的拒絕。況且還有和沈老爺子約定的事,其實只要有那件事的存在,沈小川實際已經在幫忙了。只是,自己如果承了這份情又不能接受他,未免就是那種“讓人看不起的”行為。
……
其后不久的一次約電影,美菱主動轉頭看著沈小川,沈小川開始還不敢相信,會意以后有點詫異,但又沒時間多想。美菱沒有再拒絕沈小川的靠近。沈小川緊張得有些笨拙,美菱也沒有心思笑出來。
兩個人嘴唇觸碰的瞬間,美菱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溢出來但沒有滑落。她不想再自欺,她突然承認自己是如此的需要單純真摯的感情,她一直奔波,認為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足以使自己不再為任何人所羈絆、驅使和控制,不再會因為任何人停下,深陷直至沉淪。
這只是這輕吻,如同一片微小的塵埃,在午后慵懶的陽光下緩緩降落,輕盈而又堅定的落于大理石桌面上。讓原本堅硬清晰的大理石,也柔軟模糊起來……
親吻后,美菱靠在沈小川的肩頭,不愿意想任何事。
散影后,她帶著沈小川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這還是第一次,她從自己這個房間的穿衣鏡里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她原以為自己的這個小天地牢不可破、堅不可摧,永遠不可能有誰能走進來、永遠都不會和任何人有任何牽扯。卻沒想到自己千難萬險打拼出的這一方只屬于自己的小天地,還是有人侵入進來?;蛟S她創造了這里,而不是留在舊的家里,就是為了造就嶄新的自己,迎接一個單純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