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琴者坐在廊亭盡頭,面朝著潑天之勢的大雨,正悠然自得地談著一首古曲《水云》。
天之蒼蒼,天闊水云長……
曲調之悠揚,讓星燃不由得放緩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擾到對方。
琴聲還是戛然而止。
“你有一個音,彈錯了。”星燃這才緩緩開口。
對方轉過身來看他,一時間雙方都愣住了。
“渺渺姑娘,也是來賞花嗎?”從后面走來的薛稚堂打破了沉寂,一眼認出撫琴的姑娘,就是常來濟世堂買藥的人。
薛稚堂轉過頭對星燃道:“這不是你一直想見的人嗎?”
“見我?”被喚做“渺渺”的姑娘有點詫異,不同于上次穿著緗色衣衫,今天的她穿著一身白色,墨色的長發也只用一支玉簪隨意挽著。
星燃張嘴,但不知該說些什么,便在衣袖中摸索著,一邊說道:“這個還你。”
他將一只洗干凈的白瓷碗遞到她面前,她怔愣,過了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
薛稚堂此刻卻覺得無比丟臉,誰知道北境世子是吃什么長大的,腦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人家隨手留下的藥碗,就被他這樣小心珍藏,但再喜歡也不至于把碗隨身帶著吧!?
你這樣硬生生遞給她一個碗,人家姑娘真的會高興么??
“好。”渺渺竟然接過碗,收了起來。
一個敢給,一個敢收,薛稚堂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就為了給我這個?”渺渺問他,看他渾身濕透,一路走來,廊亭上都是水跡。
星燃誠實地搖頭:“我們來賞花,結果下雨了,我們想著賞花順帶賞雨,結果下大雨了。你也是來賞花嗎?”
薛稚堂:“……”
“來賞雨的。”渺渺道,“對了,你剛剛說我有一個音彈錯了?”
“彈錯了。”星燃本想接過琴來彈,但還是放棄了,他擰了擰衣袖上的水,自己渾身濕透,豈不是會弄壞她的琴?
渺渺抱琴起身,指著廊亭另一端:“我家就在這兒,隨我去換身干凈衣服吧!”
廊亭的另一盡頭是一座別致的小院兒,院子不大但并不簡陋,反倒連細枝末節里都透著別致,想來這姑娘家里的人,學識品味都不低。
院里人也不多,能見到的只有仆從三位,護院兩人。
渺渺讓仆從帶他們去廂房,又送來了手巾和干凈的衣袍,兩人換上干凈的衣衫后就去了正廳,她讓人煮的姜湯也正好送來了。
“喝上一碗,驅寒。”
二人乖乖喝了姜湯,渺渺便迫不及待問:“彈錯的音,是哪一個?”
星燃將琴抱過來,將方才她演奏的那首《水云》又重新彈奏了一遍,在薛稚堂聽來無甚差別,但一旁的渺渺姑娘卻陷入沉思。
曲罷,渺渺點頭:“是不太對,不過你耳力真好,我若不仔細聽,真聽不出來……還有,你彈的比我的更好聽。”
“耳力是天生的,彈得好是下了功夫。”
難道不應該說“姑娘謬贊了”云云嗎?!
薛稚堂打心底里為自己這位朋友著急。
你這不知謙虛的性子,注定了情路坎坷啊……
“那我還有進步的余地嗎?”渺渺不僅沒生氣,反而很期待地看著星燃。
星燃陷入沉思。
薛稚堂在心里給了他一腳。
“能吧……”星燃道,“不過要換位師傅教,愿意批評你糾正你的那種。”
渺渺鄭重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雨停了。
“雨停了就不留二位了。”渺渺推開窗子,雨后空氣清新撲鼻。
也找不到借口繼續留下,星燃便起身告辭,走出門才想起衣服的事:“明日洗干凈送過來……”
“不必了。”渺渺搖頭,“衣服是叔父的,他不喜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別介意。”
“怎么會。”星燃朝她揮揮手,和薛稚堂一起離開了。
……
從那回來以后還是病了一場,不過勝在年輕,只過了兩三日就完全恢復康健,星燃本想去看看薛稚堂如何了,卻被宦人奉召請入宮內。
星燃和往常一樣被領去了臨華殿,不同的是殿內空無一人。
宦人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這陣勢,讓星燃心里有點慌。
“愣在那兒干嘛?還不過來!”忽然響起的低沉嗓音嚇了他一跳,他循聲望去,臨華殿旁的一扇門是虛掩的。
那聲音讓星燃心肝一顫,一聽便知是天家的。
臨華殿本是天家的御書房,平日里諸世子被叫到這兒來,也只是在正殿候著,至于里面是什么樣,也許只有宗室子弟知道,又或是大家都不知道。
星燃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走上前,推開門。
門那邊案上的銅爐里燃著鵝梨帳,淡淡的清涼氣息讓人看書時也不覺困倦。坐在案前的人正在批閱章奏,待星燃進來后也不曾停下來。
“聽說你病了,現在如何了?”天賀帝頓了頓筆,抬眼看他。
星燃乖覺地跪下行禮,而后起身才道:“回陛下的話,小臣只是偶感風寒,如今已經痊愈,不值得陛下掛念。”
“好了就行。”天賀帝說罷,又拿起一份章奏批閱,書房內再次安靜下來,靜的連正殿更漏滴水的聲音他都聽得清楚。
“你就不想問問朕,有沒有安排誰做你師傅,又或是會不會給你再安排一個師傅?”天賀帝一連又批閱完幾分章奏后才放下筆,與他開始談話。
星燃在心里掂量這番話的意思,天家是要給我找師傅呢,還是不找?
最重要的是,朝中無人愿意做他師傅啊!
“全憑陛下做主。”思索再三也不明白話里的用意,星燃跪在天賀帝面前,索性放棄了揣測圣意。
“你可曾想過一個問題,你功課雖不好,但西綾的星耘在騎射方面比你好不到哪兒去,他就有歸德中郎將做師傅,東懷的星桐詩書也差,但他師傅國子祭酒,從沒和朕說過他半分不是,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謙虛恭謹……”
“你就任性妄為?”天賀帝揚起眉毛。
星燃不語,自覺似乎也沒有。
天賀帝起身,繞過桌案踱步到他面前,用之間碰碰他的肩示意他起來。
“歸德中郎將曾在星耘父親麾下,也算曾受其恩惠,照顧星耘也是投桃報李。”天賀帝說道,“至于星桐,東懷富庶,小世子出手也闊綽,國子祭酒答應做他師傅,他便隆重辦了拜師禮,贈與對方一千金銖,拿人手短,即使小世子有些短處,國子祭酒也不好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