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踩到的，是一條人類的殘肢。

肉且溫軟，血尚未干涸。

他的衣袖一看就知是潘陸奚族的，正是跟著巴朵進(jìn)山的其中一人。

星燃皺眉，忍著胃里的不適走過去蹲下看，那傷口并不像被砍下來那樣切口整齊，更像是被硬生生撕裂。

這是……

不可能是灰熊一類的大型猛獸，它們早已經(jīng)冬眠，食物早已存好，沒有理由出來。

若不是，那就只有……

星燃抬手摸了摸左肩，起身朝山林更深處走去。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濃重，星燃向前走，似乎還聞到了一股腥臭的氣味。

他停下腳步，不遠(yuǎn)處的尸體上圍著一群橘色黑色相間皮毛的小動物，身型和貓差不多大，此時正暢快地分食地上人類的殘軀，聲音極大。

星燃胃里翻涌，終于忍不住吐了出來。

小動物們安靜下來，紛紛轉(zhuǎn)過頭看他，它們天生單眼，有著鋒利的爪子和牙齒，平日里以腐肉為生，也常攻擊往來的旅人和動物。

他見過它們，就在那本《四方輿圖》里，傳聞戰(zhàn)亂時會有狐貍以食用死人的肉為生，若是吃得太多，生下的崽就會帶著很強的煞氣，長相上就異于同類，出生時它們會劃破母體并食用，它們是天生的妖物，冷血異常。

有人叫它們“單眼尸狐”。

不管傳說是真是假，它們的危險性是不言而喻的。

尸狐停下進(jìn)食，看著星燃發(fā)出叫聲，那聲音像極了嬰孩啼哭，加上它們詭異的樣子和渾身是血，讓人看了脊背發(fā)寒。

食物越新鮮越有魅力，這些尸狐放下手里的肉，顯然對他這樣鮮活的生命更感興趣，它們紛紛圍過來，并沒有要閃避的意思。

星燃拔腿就跑。

小時候他也見過妖怪，但向來只有他追小妖的份。

這就是他們一族血脈的力量，讓妖物避之不及的力量。

只是如今看來，那銀釘也封印了這份力量。

尸狐在身后追著他不放，慌亂中又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兒，但又無法停下來分辨方向，只能不顧一切亂跑。

大雪難行，山路崎嶇，星燃一腳踏空墜了下去，本以為就此結(jié)束，卻沒想到身體很快停止了下墜，飄浮在虛空之中。

一股奇怪的香氣撲鼻，仔細(xì)分辨后，星燃猜想是某種花香，在一片霧氣中走來一個女人，她披散著頭發(fā)，穿著一件衣角已經(jīng)腐朽的白袍，在立在星燃的不遠(yuǎn)處，隔著濃霧看不太清面容，但能看清她緩緩抬起的手。

她指著一個方向，山頂?shù)姆较颉?

白袍之下露出的手指，竟是一節(jié)白骨。

星燃倒吸一口涼氣。

回過神他竟還站在原地，身后的尸狐沒有追上來，看來剛剛遇到的那位有些道行，使了障眼法暫時困住了那些小妖。

這種小妖難纏，遲早沖破障眼法，一旦被它們看中，除非道行更高，不然不死不休。星燃沒敢多做停留，朝著女人指的方向跑去。

接近山頂處有一個山洞，洞口處被松枝掩蓋，松枝除穢，會使一般邪物聞不到這附近氣味，松枝上只有薄薄一層雪，看來是剛遮蓋上去不久。

星燃掀開松枝，俯身走進(jìn)洞里。

巴朵就躺在里面，看樣子是睡著了。

“醒醒。”星燃輕輕推了推她，她驚醒，慌亂中給了他一拳。

因為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拳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他臉上。

星燃:“……”

巴朵回過神，看到在她面前的是星燃時才紅了眼眶，抱著他的脖子小聲啜泣，想起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她無比害怕。

“你怎么會來？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巴朵問他。

他答不上來，只能轉(zhuǎn)移話題:“有刀么，或者匕首。”

“要殺尸狐么？”巴朵摸了摸腰間別著的匕首，不由得搖了搖頭，“兵刃殺不死狐貍，況且它們有五只，它們的爪子比刀劍還鋒利，它們身型小且敏捷，若是有了道行，還會施展邪術(shù)。”

“我們，打不過的。”

……

等人來救他們么？也許來不及了。

星燃透過松枝的縫隙向外看，幾只小動物已經(jīng)來到這兒了，只是被松枝隔斷了氣味，它們暫時找不到而已。

但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

星燃退回去坐在她面前，扯開了衣領(lǐng)。

“你做什么？”巴朵愣了愣。

“看見這顆釘子了么？”星燃指著鎖骨上的銀釘，“拔出來。”

“我……做不到……”巴朵深吸一口氣，搖頭。

“用匕首也可以。”星燃伸手去拿她的匕首，卻被她死死抱在懷里。

巴朵搖頭:“你不要做傻事，你會死的。”

“死一個，總比全死了強。”星燃道，“給我。”

“你這銀釘被施了術(shù)，若不找施術(shù)人解咒，貿(mào)然拔出來咒術(shù)就會生效，半個時辰內(nèi)不解就會死！”

星燃對此卻沒有那么意外。

見她執(zhí)意不給，便張嘴咬住左衣袖，用右手扣住銀釘，硬生生將它拔起。

啊——

他青筋暴起，喉嚨了發(fā)出痛苦的聲音，銀釘每拔起一分，他的痛就加重一分，直到最后，半個身子都幾乎沒了知覺。

血從傷口里涌出，染紅他的衣襟，那些妖物聽見他的聲音，便紛紛朝山洞處撲了過來，但又像忌憚什么，紛紛朝后退。

“跟在我身后。”星燃看了一眼手心里躺著的銀釘，隨后將它收了其他，在巴朵的攙扶下他們出了山洞，而他每向前一步，那幾個小妖就身體僵硬地后退一步。

星燃一手掐斗雷訣，引天雷劈中其中一只尸狐，當(dāng)場它倒地成了灰燼，其余幾只這才回過神，沒了命一樣跑走了。

星燃倒下，全靠巴朵撐著他的肩，他衣襟上全是血，也染紅了她的白色棉袍。

巴朵扶他坐下，用手帕替他止血，又將身上的斗篷解下為他披上。

“不知道為什么，妖物懼怕我們家族的血，從小和妖怪打架我就沒輸過，這會兒……沒誰敢接近……”星燃說道，但也沒有太多說下去的力氣。

“帶我下去，剛剛有人救我，我要替她超度。”星燃硬撐著起來，此時已經(jīng)感覺有些冷了，半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下山前去報答恩人還是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