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三人靜立。

三人皆是面色如常，甚至嘴角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切仿佛只是老友敘舊，若有外人至此，任誰也看不出來波濤暗潛。

其實也無甚波濤，至少在魏休看來如此。他向來坦誠，方才一句謊話也沒有，能有什么心機，能有什么波濤呢？只是其他人不這么想罷了。

馬良心中嘆道：公子這牽絲戲確實是前所未見，但卻是不怎么好看，可惜了這樣的美人。應該是尊重吧，公子尊重所有人，且此行確實是沒有惡意。不過，公子這份窺視人心的本領當真是百看不厭啊，我應該繼續好好學著才是。

他未嘆出聲來，卻有人嘆出聲來。

明空心思百轉之下，眼見破局無路，這人又了解甚詳。終是嘆道：“不錯，我便是華妃。”

咚！

若是明空也有魏休這般耳力，便可聽到魏休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顯是此事出乎他的意料。

林建業，厲害啊！給皇帝戴帽子。不錯，很不錯。

但明空終究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哪怕她說話之時便一直緊緊地凝視著魏休雙目。

這人真知道么，還好最后一刻沒有撒謊。雖然眼下已是任人宰割之局，但卻是只能如此了。在他面前，我怕是連自殺都做不到吧。

前因后果相連，燈下黑之局頓解，魏休腦中稍微一捋，便已大體知道了所有事件。

他故作嘆息道：“華妃娘娘，您是一個誠實的人。但是很抱歉，我不是。”

明空瞳孔微縮，但其實并不多么驚訝，畢竟她壓根兒就沒相信過魏休自承的身份。她現在擔憂的是，這人突然坦白到底有何圖謀。

魏休對她所想了然于胸，但只覺得有些荒誕，他說假話別人信以為真，他說實話反倒沒有人相信了。

他目的真的很單純，只是想招攬明空而已。他開始以為明空只是一個白身女子，又與林建業相熟，自然是坦誠身份有利。現在發現這人其實是宮中嬪妃，他哪里還能用明面上的身份。

但魏休心知，戴個面具，靠神秘和恐懼建立的組織是長久不了的。就算長久了，也不利于發展壯大。所以，他對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沒有過刻意隱瞞，明空算是第一個例外。當然，她當徹底脫離皇宮后，魏休自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她實情的。

他心道：看來我先前故作高深還有些用處了，原本還擔心用力過猛起了反作用，想著之后要好好賠禮道歉的。

“明女士不用擔心，雖然我先前所言不實，但其實并無惡意。”

“哦。”明空只平淡應了一聲，心里卻不饒人，暗道：你莫非喜為人子嗎。

魏休就如知其所想，微笑道：“先聲奪人，擊其心防，明女士應該能夠理解的吧，倒不是我有什么特殊愛好。”

明空這回不說話了，眉眼都肅立了幾分。

魏休便繼續道：“我所言非虛，也別無所圖。只是偶然發現明女士身具大才，又胸懷志向，不忍見明女士于宮闈中蹉跎余生，特來相助。”

明空蹙眉道：“難道你有什么辦法不成？”

她心中已經將魏休和天公軍這樣的反賊畫上了等號，不過魏休所言確實讓她心中一動。她原先本欲在此行中假死脫身，但想到牽連之人，終是放棄了此法。只想著此行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往后借之慰藉余生。

魏休不言，側身一步讓出馬良，不待明空疑惑，耳中便聽三字。

“有辦法。”這是她的聲音！

是了，他們先前便是以此法騙過下方士卒的，這到底是何等邪惡手段！

“無色，無音。明女士可曾耳聞？”

明空并非江湖中人，但細思片刻，終是憶及了一事，那還是她初入宮不久，有人偷盜傳國玉璽。便疑惑道：“千面公子？”

馬良點頭：“不錯，千面便是我組織中人。”

他這連續數言，皆是明空的聲音。如此怪異景象在前，由不得明空不信。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道：“你有什么目的？”

天下豈有免費的午餐，明空深知這一點，魏休提出的條件很是讓她動心，不過自然要看看相應的代價。有些代價她付不起，有些代價她不想付。

魏休微微搖頭，這人眼神不對，在想什么呢。他可是個正人君子，而且還是未成年的那種。再說這人和林建業從西北回來后，只怕就是他長輩了。

“目的自是因材施用，你有兵法才能，我自然是想讓你去帶兵打仗，總不能讓你去經商吧。”

帶兵打仗？反賊豈敢用我，“你是哪位皇子的人？”

“或許吧，但現在我是我的人。”

明空不語，陷入沉思。打仗這種事情，她真的喜歡么？

今天，不，昨天。昨天才是她第一次施展所學，而且還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但是那種運籌帷幄，那種意氣風發，那種扭轉乾坤，似乎……

不差啊！

至少是比枯坐深宮，討好一個老男人要好太多了。且上次在御書房頂撞李密后，我回宮后只怕待遇還不如從前。

所以，我本女中蛟龍，何必自困深宮！

“我答應你！”

魏休心喜而笑：“好！”

“但是我有個條件！”

“自然，明女士但說無妨。”除了陳二狗，其他所有人答應后基本是都是這樣一句話，魏休已經習慣了。最過分的一個連提了九個條件，他答應了其中七個。

“我目前不能跟你一起走，等我從西北回京之后才會加入你們。作為交換，無色無音也可以暫時先放在你那里，等我正式加入你們時再給我使用。”

“……可以。”拿我的東西作為交換條件，當真是伶牙俐齒啊。不過交換的東西卻是我原本想對你說的話，這倒是更加奇怪了。

如今天下既未大亂，魏休手中又無一兵一卒，自然是不可能現在就把明空帶走。更何況寶劍鋒從磨礪出，她還需要試煉，而此次西北之行，就是她最佳的磨刀石。

有福伯在，倒是不擔心她中途夭折。但若是真正夭折了，就說明她不過僅此而已，魏休也沒有什么可惋惜的。

“此為組織信物。”魏休取出一塊白玉令牌，勁氣一引，緩慢向明空凌虛渡去。

明空伸手接過，令牌之上突然勁氣勃發，她雖一驚，但并未松手。果然那勁氣只在其身周一掃，卷走所有水汽后便立時潰散。她只覺衣衫干爽，身體不復方才寒冷，神情卻莫名低落了幾分。

這倒是看的魏休好生摸不著頭腦，只是道：“明女士當以身體為重，前方白蘆縣城有葉家生產的雨傘，可以買上兩把以備不時之需。”

明空笑著搖了搖頭，只是隨口道了一句“連旱兩年還賣雨傘，當真好頭腦。”便仔細打量著手中令牌。

材質僅是尋常羊脂美玉，并無什么出奇。背面是一對陰陽魚，正面一個“天”字，四周并無花紋，只是一些點線構成的奇怪突起，明空想來，當是什么密文。不過一時之間她自然看不透，便也不再看。

翻手收起，對魏休抱拳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且這令牌又有何用？”

“我名魏休，江湖上藉藉無名之輩。此令牌自然妙用頗多，情報、物資、人馬，只要持此令牌，在據點處一應俱全。但你尚未正式加入組織，我只能先告訴你一處據點，湯城風雨樓。至于其他更多的事情，只能等你正式加入我們再說了。”

明空凜然，風雨樓乃是近年來的新興組織，背后竟然還有這等勢力么。

“那么魏公子，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前方白蘆縣城中蒹葭客棧第一間上房，我會在那中間桌下留下一冊兵書的，望你好好研習。”

“多謝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