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天然關隘處，天堂與地獄的交界之地。

明空看著現(xiàn)場一片鮮血淋漓，修羅慘狀，沒有感到半點兒不適。但是一看到腆著臉湊過來的蒙校尉，卻是滿面苦笑不已。

“蒙校尉，你堂堂一七尺男兒，怎能拜我一女子為師？此話以后莫要再提了。”

蒙校尉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古語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無貴賤之分，無長少之別，陰陽之論，自是亦然。”

明空無奈攤手，想不到這粗人還會引經據(jù)典，“可我也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呀。莫不然蒙校尉是想跟我學琴棋花畫、繡工女紅？這方面我倒是有一二心得，可以在蒙校尉面前稱師。”

蒙校尉連忙搖頭：“不學那些，我想跟師父學習兵法。”

“蒙校尉，這你可就找錯人了，你要學習兵法應該去找那些軍中宿將、邊關武侯，甚至于是翰林院中的經學博士。總之無論如何，也是找不到我這個弱女子身上來的。”

“師父說的哪里話，那些年年失利，就連守衛(wèi)邊關都做不好的酒囊飯袋，哪里能和師父相提并論？僅師父今日之計策，反敗為勝、以弱勝強之戰(zhàn)果，已不知遠遠甩開了他們多少。”

明空搖頭道：“戍邊士卒之辛勞，怎是你一個太平校尉能夠體會的。切莫……”

“徒弟真能體會，徒弟當年也是戍守過寶瓶關的。當年徒弟年十七，正是少年意氣，聽聞南邊高棉帝國犯境，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投軍。之后在寶瓶關一待就是二十年，回鄉(xiāng)后就連雙親都已因病逝去！”

“那你方才？”

“正是因為我在那里待了那么久我才罵！有怒江天險在，高棉人根本難以北上，促使我從軍的那一次高棉犯境，根本就是謊報，究其原因竟只是安南將軍想吃空餉！他于當?shù)啬急鴥汕В虺⒅e稱四萬，索要軍餉，又暗中屠殺歸化蠻人，謊報大捷！”

“當時朝中竟有為其封侯之聲，要不是還有和我一樣傻乎乎的主動跑去從軍的少年知道真相后，拼死將此事捅出，那等卑鄙狡詐的小人就真正的欺世盜名了！就算是這樣，由于當時朝中已對外宣揚了寶瓶大捷，改口不得。那安南將軍竟然沒有受到半點兒懲處，僅僅是沒有封侯！”

“當年為此事主持公道的義士在事后一個個都遭到清算，反而是我之后膽小怯懦、伏低做小，方才茍活于世，而且就算這樣，我等一批人都是在二十年后，安南將軍死后才得以回歸故鄉(xiāng)。這等人，難道不該罵嗎！”

明空默然，想不到竟還有如此一段塵封往事。管中窺豹，這大周江山果然不似在宮中看著那么安穩(wěn)。

她看著面前眼蘊熱淚的鐵血男兒，勸慰道：“你當年毅然投軍，已是證明了你的忠勇；之后與他們一起站出來揭舉此事，更是心懷俠義；你雖退縮了一步，但已無人再有資格再說你什么。更何況若不是你保全有用之身，此事豈不是永沒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所以…”

“所以師父教我兵法吧！我現(xiàn)在人微言輕，翻不了案。但若是學了師父的兵法，今后立了大功，就能為此事平反了。”

“……”看著突然振奮起來的蒙校尉，明空苦笑搖頭，收回了自己想說的話。這人先前所說之話可能是真的，但他早已經走了出來。

“蒙校尉，這次真是全憑運氣，我哪會什么兵法。”

蒙校尉急了：“師父莫不是怪我先前言語不敬，說女子如何如何？這確實是徒弟的錯，徒弟給師父賠禮道歉。”

他說完就要磕頭，明空哪里肯接，連忙避讓，一時之間心中感受怪異無比。

說起來她確實是有那么一絲怨念，蒙校尉一開始太過大男子主義，而且在關鍵之際還頂撞過她一次，她借林建業(yè)之名才將之壓下。本來看他能屈能伸，是個可造之材，又胸有志向，她還心軟了一番。后面一看，還是算了吧。

她心中促狹道：我是女子，本來就是小心眼。而且，我學藝不精，怎能教人。

思及當年那個不知名老先生，明空心神就是一陣恍惚。

她幼時家貧，上不起私塾，更何況她又是女子，就連旁聽都會被先生趕走。她八歲那年，又有一日被私塾諸童子趕走回家時，于一小水洼中遇見了那人。水洼不過臉盆大小，深不過兩寸，但那人醉酒，剛好臉覆于其上，分明就要淹死了。

明空救下了他，他酒醒了之后卻怪罪明空擾了他的安睡。明空當時搖頭欲走，那人卻強拉住她，說她既然救了他，就要繼承他的所學。那人和她約定地點，每日一個時辰，明空跟著他學了半年左右，之后他便不知所蹤。再之后就是東安郡大旱，她流落玉京，被花鳥使選中，入宮為妃。

那位老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但必有經天緯地之才，包藏宇宙之智，我所學不過萬一，就無緣再見，當真遺憾。今日之僥幸，也是多謝老先生救命之恩了。

“師父，還請收下徒兒。”

唉，明空突然覺得一個人若是臉皮太厚了也是不好，至少不會察言觀色的臉皮厚，非常不好。

我本是來指揮他收尾的，現(xiàn)在可好，被無端糾纏，當真是煩不勝煩。無論是誰都好，快出來幫我解圍吧，這家伙體力太好，我躲都躲累了。

“明姑娘，抓到敵軍統(tǒng)帥了……”

林建業(yè)聲音適時傳來，明空眼前一亮，“蒙校尉，且先守好，我去去就來。”

蒙校尉看著明空離去的背影，眼神幽怨無比，林大人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他倒是沒有害人之心，只是單純惋惜。他也是知道自己這樣很是讓人厭煩，但他經過今日之事后，拜師之心絕不虛假，且若是能成，要臉又有何用。

但終究是緣分不夠啊。

罷了罷了，此行還長，說不定還有機會。實在不行，走一走林大人的門路吧，這女子不知具體身份，但看起來和林大人關系匪淺的樣子。

看著下方小道廝殺，蒙校尉靜立了片刻，終是大吼出聲。

“小兔崽子們，莫要殺光了，給我留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