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興國登時愣住，數(shù)度張口，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說什么的。

任他巧舌如簧，但在絕對的情報劣勢下，不過是徒增笑耳罷了，他應該選擇閉口不言的。

但閉口不言又有何用？

至少此事無用。

他已經(jīng)努力嘗試過了，只可惜失敗了。

谷公公嘆息道：“姑娘已經(jīng)知道我等的身份了？”

孫小小笑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了么，血殺令上雖未提及三位姓名，但江湖中人哪個不是心知肚明。”

“谷公公。”

“林侍讀。”

她掂了掂手中李昭，笑道：“還有太子殿下！”

谷公公與林興國對視一眼，滿面皆是苦澀。他們協(xié)商起來糊弄李昭，結果竟然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有關此事，事前他們竟然沒有半點兒頭緒。

木已成舟，無可奈何。

林興國和一個喜怒無常的人待久了，慣于接受迅速變化的形勢。

他冷靜下來，心思電轉，突然眼睛一亮，計上心來。

他翻身下馬，拱手道：“孫姑娘武功高強，我等遠遠不及，能不能勞煩姑娘先將殿下放下來，這樣我們說話也方便一些。”

孫小小笑道：“你倒是有夠忠誠的，不試著逃跑一下嗎？你又不是主要目標，我現(xiàn)在手上有個累贅，沒準兒你就跑掉了呢？”

林興國何嘗沒有起過逃跑的念頭，且不說逃不逃的掉，就算他真的只身逃脫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又不是孤家寡人，身后還有林府受他牽連，他如何能跑。

而且，富貴險中求！

此事乃是危機，危中有機！

這女子和他們啰嗦那么久，而不是干凈利落的解決掉他們，回去拿懸賞，說明一定是另有所求！

他雖未在方才那血殺令上看到具體懸賞金額或者其它獎勵，但這世上能有幾件東西比“太子”更為奇貨可居？

少，很少！

林興國義正言辭道：“忠誠乃是為臣的本分。”

孫小小冷笑，讀書人就是虛偽。她卻是毫不松手，手中反而加了兩把力氣，直捏的李昭連聲痛呼。

“疼疼疼，要斷了，腿要斷了。林大！快給姑娘道歉！”

李昭數(shù)度反抗，但孫小小只是手中勁力一催，他登時又變成了一只軟腳蝦。

孫小小看向林興國，嗤笑道：“你覺得你現(xiàn)在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嗎？”

林興國聲色不變，淡然道：“有。”

“哦？說說看。”孫小小態(tài)度亦是淡然，因為她覺得林興國在虛張聲勢。他分明什么都不知道，竟然還敢如此口出狂言，當真是不知死活。

林興國就如同聽見了她的心聲，道：“我確實是不知道姑娘的目的，但是對于姑娘而言，一個活著的太子一定比一個死去的太子要有用的多吧？”

“呵，誑我？我看得出來你武功平平，眼下你我二人相隔兩丈開外，你身上又沒有弓弩，如何能夠以此威脅我？”

林興國自信笑道：“在下確實是天賦不佳，武藝稀松平常，但在下另有所長，卻是對用毒之道頗有研究。”

孫小小冷聲道：“看來我不能聽你說話，應該立即殺了你了。”

“不，你非但不能殺我，還要和我談談條件。”

“呵，天大的笑話。”但是她這話剛說完，看著林興國鎮(zhèn)定神色，便是忽的面色一變！

抬手將李昭往天上一拋，她亦隨之縱起，再落地時她已經(jīng)抓著李昭的脈搏，面露寒霜。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忠臣是不會給太子下毒的。”

林興國笑道：“但正是因為這毒，我才能繼續(xù)當忠臣。”

“什么！林大，你這個王八蛋！竟然敢給孤下毒！”

不待孫小小在說話，李昭自己已是鼓噪了起來。一旁谷公公亦是翻身下馬，但卻是和林興國隱隱隔開了一些距離。

“哼。”孫小小手一抖，李昭再次像死狗一樣癱軟在地，她再一拋，直接把他當做垃圾一般向谷公公拋去。谷公公慌忙接住，一股勁氣卻突然從二者接觸之處襲出，登時也將他擊的半邊身子癱軟。

林興國看也不看，只是平靜地負手而立。淡淡笑道：“現(xiàn)在，我們可以談一談了吧。”

……

據(jù)李昭等人不過百里開外，一只規(guī)模不小的軍隊正在埋鍋造飯。

主帳之中，幾人端坐，為首一人，長相五大三粗，正是西園新軍統(tǒng)領袁石開。

他此時面上露出完美符合他形象的憤怒表情，朝著一個白發(fā)白須的老頭兒低聲吼道：“這就是你們天機樓找人的手段嘛！？這就是天機樓為主公辦事的能耐嗎！？下血殺令！？”

此人正是天機老人，他雙眼微瞇，卻是對袁石開的粗鄙言語恍若未聞。讓人不禁懷疑他有些耳背，畢竟年紀有那么大了。

袁石開倒是不那么認為，仍是罵罵咧咧，毫不停歇。

等他罵完了，坐在那里喝茶歇氣時，天機老人才淡淡道：“此事，與天機樓無關。”

袁石開一愣，下意識反問道：“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天機老人搖頭道：“我又不是能掐會算，我怎么知道。”

袁石開想說他推卸責任，但是二人共事許久，他也知道天機老人從不說謊，只能相信他的言辭。

“天機樓沒有調(diào)查到嗎？”

“天機樓又不是什么神仙組織，我也不過前日才收到消息，到目前為止什么都沒有調(diào)查出來。”

“什么！”袁石開又是怒道，“前日！你為何不給我說！？”

“你又沒問。”

袁石開怒道：“我等共奉一主，眼下同為主公辦事，自是要通力合作，你如此不配合，若是耽誤了主公的大事，休怪我日后回京復命時，在主公面前不留情面！”

這話有些水平，倒是讓天機老人睜眼瞧了他一眼。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他淡淡道：“殿下要的是一個死人，他們和我們的目的并不沖突，不是嗎？”

“哼，你枉稱智者，卻只是個會將希望寄于他人身上的僥幸之輩！除了我等，誰會嚴格執(zhí)行那血殺令，太子身份如今人盡皆知，那懸賞不過黃金萬兩，和太子比起來孰輕孰重，那還用說嘛！而且那發(fā)布血殺令之人四處栽贓主公，分明是要打壓主公名聲，用心險惡，其罪當誅！”

“既然如此，那情況不是沒有絲毫改變嗎？我們繼續(xù)追尋便是。”

“哼，說的輕巧，眼下卻是毫無線索！而且你難道認識不到此事的嚴重性嘛！主公本不想將此事鬧大，現(xiàn)在卻被幕后黑手搞到人盡皆知，我們就算成功殺了太子，主公的民心也會散去一大半！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話你沒有聽過嗎！？”

天機老人快被逗樂了，只能笑道：“呵，皇家之人奪嫡爭位，什么時候靠過民心了！更何況就算要看民心，什么是民心？世家大族就是民心！而世家只看利益！西園新軍調(diào)動，這么大的動靜，能瞞的過誰？所以此次行動本來就相當于是公開透明的，有那些別有用心的，給我們造些阻礙是必然的，一帆風順才反倒奇怪。”

袁石開愣了半晌，才慚愧點頭，他方才還自以為考慮深刻，誰知看的卻是如此淺顯。

不過……

“你既然早就看透了這些，為何沒有采用什么反制措施？”

天機老人嘆道：“哎，此人雖是暗中鬼祟之小人，但此計在某種層面上來講卻算是光明正大之陽謀。我等除非讓主公徹底退出奪嫡之事，否則此事是絕對平息不了的。”

袁石開皺眉道：“那我們就這樣遂了那些人的心意嗎？真是有夠讓人不爽的！”

“嘿嘿，此事和太子出宮之計倒是很像，于我等而言其實都是好壞參半！我等只要不管不顧，落實了此事，便是掌握了大局，些許雜音，不足為慮。而且那些見著血殺令追蹤太子三人的江湖武人，乃是為我引路的上好獵狗！”

“嗯，不錯。到底是哪個人在耍陰謀詭計一點兒都不重要，只要殺了太子，主公之位自會穩(wěn)如泰山！”袁石開愁眉舒展，心道一力降十會，古人誠不欺我。

“老先生，之后走哪個方向，可有線索？”

“不急，等我弟子從固城回來再說，沒準兒會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