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凌霄回頭看著文宇軒,沒顧得上聽沈小斐的耳語。
他剛與文宇軒握手道別,此時兩個孩子還在打鬧,文宇軒獨自坐在餐桌旁,心神恍惚地拿起水杯低頭呷了一口,看著遠山發呆。凌霄認得他放下的杯子,杯沿上有沈小斐淺淺一圈唇彩。
他是無意里拿錯了水杯,還是像自己一樣抹不去沈小斐的影子?
沈小斐見凌霄蹙著眉,不禁奇怪起來,“擔心美兒?”
“噢,沒什么,你剛才說什么程朗和美兒?”
凌霄回神看看程朗遠去的方向,他早已在停車場遠處坐進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絕塵而去。
沈小斐握緊他的大手,指指那邊被晚風吹起長裙的女孩。“我剛才是說,美兒愛上的不是別人,是程朗。”
門外廖美兒怔怔地看著他駛向的沉沉夜色,輕輕咬住嘴唇。
凌霄點點頭,“你說的不錯。”他被一言驚醒,過去幾次她的種種反常浮現起來,的確都是程朗在場的時候。
沈小斐微微暖笑,拉著他的手走向廖美兒,“你好好問她,她最聽你話,別對她太兇了。按說程朗也不錯,她好端端愛上了,為什么變得這么傷感憂郁。”
凌霄想起半年前苦苦追求沈小斐而不得,甚至使出“先結婚后戀愛”的手段與她登記了,也并未一蹴而就,便低聲嘀咕說,“女人不都是這樣莫名其妙嗎?”
幸虧沈小斐已走到廖美兒身旁,沒有聽到她丈夫的話。
“美兒,現在安靜下來,你陪凌霄哥哥去那邊散步,”她指指不遠處的酒店花園,一處水塘里種滿了桂花,就像別墅里的小方島,“有什么心事和他說說。”
廖美兒點點頭,低垂著眼簾走了過去。
凌霄正要跟去,突然想起了文宇軒喝了他妻子喝過的水杯,便停住了腳步,轉身抱住沈小斐。
“怎么?”沈小斐在他懷里仰起頭。
“你上去抱抱孩子們就趕緊下來,我……離開你一刻也不行。至于文先生……你道個別就好。”他欲言又止,只好溫柔地撒嬌。
沈小斐不知他心事,戳他鼻子說,“怎么古古怪怪。”踮腳吻了他一下,看他跟上廖美兒,便轉身回酒店大堂,上露天餐廳去了。
文宇軒就算真的對他妻子動了心,一時半會也不至于會怎樣。他心里盤算著,以后還是得減少和兩個孩子的往來。孩子,還是自己自己趕緊生為妙。
想到這里,凌霄寬下心來,追上廖美兒。剛才沈小斐的猜測已能解釋一切,只是眼前這個小姑娘還有什么不能對旁人說的心事?
這幾天凌霄身處在眾人的感情漩渦里,方正愛上了西伯利亞冰封女王馮青青,廖美兒愛上了憂郁的夏威夷大海兒子,我萬錦集團的人盡是上演愛而不得的苦情戲。
“美兒,快跟我說說,你什么時候喜歡上他了?”他指指程朗消失的方向。
廖美兒一呆,臉上緋紅一片低下了頭,“哥哥看出來了?”
他本想否認,轉念思忖。要是自己說連這點小女孩心事也看不出來,豈不笨得可以,怎么能進一步和她溝通下去,便點點頭,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
廖美兒嘆了一口氣,“從孔少杰把照片發給我的第一眼,我已經愛上他了。”
“就是他在梅洛莊園里托著葡萄的那張?”
她點點頭,心事重重地低眉看著池塘邊的矮灌木。凌霄這時想起她公寓的搖椅里,墊子壓住了一張照片,只露出一角。
“你每晚在露臺里捧著他的照片發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廖美兒被他說中心事,本來已緋紅的臉龐更紅到耳根去了。
“你也沒有向他表白,他也沒有拒絕,為什么你這么難過?懷春少女不都是充滿遐想和希望的嗎?”
他一邊說,一邊憐愛地摸摸她大松鼠尾巴的發腳尖。
沒想到廖美兒心灰意冷地嘆了一口氣,“我不但已向他表白過了,還每天夜里跑去找他,陪他散步。”
“什么?”凌霄驚得差點滑進水塘邊的軟泥里,“你們在一起了?”
“他一直拒絕我。是我非要他陪我散步。”
“你才認識他幾天?廖家大小姐怎么說也要有點矜持。”
“你不也是見到小斐的第一眼,就愛上她了嗎?還關了云霄大廈的觀光平臺陪她看星星。”
“小丫頭,小斐告訴你的?”凌霄唇角一勾,搭著廖美兒的肩膀。半年前那一夜沈小斐伏在他懷里痛哭的情景浮現眼前,他不禁眸色溫柔了下來。
廖怔怔地說,“遇到一個自己認定了的人,不就該抓緊時間,奮不顧身嗎?”
“也是。我們已經等了半輩子了。”
兩人想著各自所愛的人,還有深藏心底的驚鴻一瞥,陷入了短短的沉默。
過了一陣,一個小蟲鳴起來,廖美兒幽幽地說,“程朗曾經有個妻子,但已經不在了。”
“啊,我們只顧喝酒,從來沒問過他的感情生活。怪不得他那么憂郁。”
梅洛大廈沒落荒蕪,皆因他一生所愛的人已然死去,愛情從此凋零。凌霄陪妻子第一次見他,還因為他約在晚上八點心存顧慮,特意讓曹蓋華加強了安保,現在想來只是他一下飛機回到梅洛又喝醉了。
他這時才明白程朗原本英俊非凡的眼里為何總是憔悴不堪,思念亡妻,借酒澆愁。天下間的男人遭遇情殤之苦,大抵也是同一個樣子。
廖美兒繼續說,“孔少杰剛查到他在法國波爾多買下的葡萄園那天,已經發來照片,同時告訴我他有一個相愛多年的妻子,葡萄園里人人皆知。那張照片就是他妻子給他所拍。”
她低下了頭,“我拿著他的單人照在梅洛商場的老租戶里打聽,還有一兩個人記得他妻子的模樣。”
“為什么沒告訴小斐?”
“我做事不會每天擠一點,通常是掌握全部詳細情況再寫成報告,因此想等走訪完全部商戶之后再告訴小斐梅洛業主的全貌,直到后來……”她聲音更低了,“我才知道他更多故事。”
“我在聽。”他把廖美兒轉向面前,凝視著她充滿霧水的大眼睛,“還有什么故事比失去妻子更痛苦?”
她眼眶里滾動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去懷石料理見他的那天,我在路上大著膽子問了葉飄飄。”
“頂層那個小助理?”
“對,葉飄飄告訴我,七年前他太太懷孕,生孩子那晚碰上了最兇險的羊水栓塞,大人小孩都沒救回來。”
凌霄聽得頭皮發麻。
“聽說他太太懷的,還是一對龍鳳胎。全沒了。”
凌霄差點又再站不穩,胸膛好像被大鐵錘重重敲了一下,透不過氣來。料理店里他和程朗相談甚歡,大家笑著聆聽沈小斐描繪梅洛親子城,每一個為孩子們做的奇思妙想,都讓聆聽者程朗泛起微笑。誰也沒想到,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像鋒利的刀片割在他的往事上。
甚至今天,沈小斐還特意帶了文小瓏小兄妹倆總來和他認識。要是程朗那對孩子還在,現在也應該六七歲了。
這么殘酷的凌遲,他依然一臉平靜,無限喜悅。凌霄緊緊握著拳深吸一口氣。他從沒想過親自拿起刀鋒行刑的,會是自己。
“為什么不一早告訴我。”
“要是你知道了,肯定會勸小斐取消親子城計劃。我也不想她的心血就此停下。”
“也是。這些天難為你了。”
“哥哥,每天夜里我怕他只顧喝酒,總是硬著頭皮邀他出來陪我。現在他回去了,不知道今晚又會難過成什么樣子,我可以去找他嗎?”
“趕緊去吧,他的車子還沒去遠,我讓老曹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