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冒著生命危險是個形容詞，現在是百分之兩百的、百分之三百的生命危險……”蔣志鵬這么和最近加入進來的志愿者說道。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志愿團隊一點點壯大起來。也不僅僅是運送物資，他們開始相互配合，深入社區、街道、醫院、店鋪等等地方。

簽生死狀是一件莊重的事，大家都知道這一去的結果是未知的。

蔣志鵬看著朝陽緩緩升起，手里拿著大家簽好的生死狀。

“我在這里，謝謝大家。”蔣志鵬深鞠一躬。

這是他們最后一趟車，后期的運送有其他的人來接手。

蔣志鵬打電話給黃季，那邊卻始終無人接聽。他沒怎么放在心上，畢竟這一趟之后，就能去找黃季了。

想到這里，蔣志鵬笑了笑，連開車的速度都快了些許。

這一趟出奇地順利，蔣志鵬給黃季打電話的速度都快了許多，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匯合，電話里傳來的卻是一陣忙音……

蔣志鵬猜，說不定是因為手機沒電？還說不定手機掉了？蔣志鵬笑了笑，那他還真夠倒霉的。

黃季的錢全都捐了，蔣志鵬想了想，要給他買個新手機得要買個什么牌子的。

蔣志鵬走進家門的時候，還有一瞬間恍惚。這段時間都沒在家待過，吃住都在志愿者中心。這么想著，蔣志鵬進衛生間洗了個舒服的澡。

蔣志鵬躺在床上的時候，不自覺想到了之前黃季接自己出來那天，也是這樣躺在床上。此刻和彼時完全是兩個心情。

蔣志鵬拿起手機，卻看到了十個未接電話，都是陌生電話。

蔣志鵬有些奇怪，但還是打了回去，想著說不定是黃季這家伙接別人的手機打過來的。

“您好，請問是蔣志鵬先生嗎？”對面一出聲，蔣志鵬知道不是黃季。

“你好，我是。”蔣志鵬道。

“您好，我是黃季先生的遺產執行人，按照黃季先生所立遺囑，您作為部分財產繼承人，需要您來確定相關手續。”

“不好意思，等等……你說，誰？”蔣志鵬聲音有些顫抖，但還是念出了那個名字，連氣息都是亂的，“黃季？”

“嗯……是的，很抱歉以這種方式通知您，請您節哀。”對面似乎不知道蔣志鵬不知道這件事。

“不是……開什么玩笑？……”黃季頓了頓，卻沒聽到對面發聲，“我知道了，謝謝。”

蔣志鵬匆匆掛斷了電話，把手機丟到了床上，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獸。

蔣志鵬用力撩起額前的頭發，他有點慌了，再次拿起手機的手都有些軟。帶著顫抖點開了通訊錄——黃爸。

“嘟——”

肯定是騙人的，騙人的，這世道騙子太多了……

“嘟——”

求求了，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嘟——”

黃季接電話，黃季接電話，求你了，求你了……

“喂。”對面接起了電話，蔣志鵬知道這個聲音，即使聯系得少，但蔣志鵬也聽出了這是黃季父親的聲音，只不過滿滿的沙啞和疲憊。

蔣志鵬剛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用力呼吸了好幾口氣，“叔叔……”

對面知道蔣志鵬想問什么，“黃季他……他接不了電話了……你來看看他最后一眼，他最后念叨的是你。好孩子，明天來……”

蔣志鵬嗯了一聲，掛了電話，面上是連他都沒想到的平靜。可是抬起頭看了看四周，蔣志鵬滿眼迷茫得像個孩子。

他腦子有點亂，他覺得這就像是個夢一樣。但家里的每一樣東西又是如此清晰，連輪廓都在描繪著他和黃季的生活痕跡。

……

蔣志鵬直到站在黃季墓前整個人都還是木訥的。黃母哭得整個人都是軟的，旁邊是黃季的表哥在扶著，黃夫雙眼也是通紅的，摘下了常年戴著的眼鏡。

蔣志鵬站在一邊，像個局外人。

蔣志鵬看著墓碑上黃季的黑白照片，除了顏色灰白，整個人笑得如此鮮活，蔣志鵬哭不出來。

但蔣志鵬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什么事都做不了，連吃飯都只吃那么一點點。

這樣混混沌沌地過了幾天，蔣志鵬收到一條消息，是黃季的朋友。

【蔣哥，這是黃哥留在我這里的視頻，他說他還是想給你留一點話】

【視頻.mp4】

【節哀】

蔣志鵬點開視頻，黃季穿著病號服坐在病床上。

蔣志鵬參加葬禮沒哭，聽見遺囑沒哭，但在看見黃季出現在視頻里的時候，他哭了，他心疼啊。

“你不會要哭吧？”視頻里黃季是笑著說的。

“蔣志鵬，別哭啊，雖然我有信心以我們的交情，你為我掉眼淚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哈。”

蔣志鵬哭得愈加兇，手伸過去點了暫停，他受不了，他不想再聽了，就好像那條視頻的進度條拖不到最后，黃季就還在。

但，還是要點開，蔣志鵬想知道黃季到底和自己說了什么，這樣糾結的心情讓蔣志鵬心如刀割。

“哎喲，我可真是……我沒想到嘛，就是……沒想到突然就……這個是個什么病呢，你去問問我朋友好吧？太專業了，我怕你理解不了，總之就是個……會讓我下線的病。”

“我是真的沒想到，你肯定也沒想到，你肯定要嚇一跳，我要是熬不過去的話……你一回家……就會知道我OVER的事。”

“這事兒吧，我都不好怎么說……我可真是……到這份上了，我就希望你能好好的，怎么辦啊，你說你……你要是沒人給你打蝦滑了，你就要自己會，沒人叫你，你要記得給自己多設幾個鬧鐘，還有襪子不要總是丟一大堆，那么大個人了，要照顧好自己。找個……嫂子……要好好過日子。”

“記得給我燒紙，我平時花錢太狠了，我都怕到時候錢不夠花了，哈哈。”

視頻里的黃季眼眶也微紅著，“我……我都覺得這幾分鐘不夠我說的，怎么辦啊，蔣志鵬，我還是想和你過一輩子，幾分鐘不夠我說啊……真的不夠啊……”

“不夠也要到此為止啊……”

“等你回來了，要是我還在醫院里躺著，我就……就和你說……多說點，好吧？嗯……”

但是，蔣志鵬沒能趕回來。

等視頻播完自動暫停，蔣志鵬已經沒有力氣去拿起手機。

還有什么能來形容這種無力感呢？已經什么都沒了，蔣志鵬卻有種自己這輩子都完了的感覺，但他又知道生活要繼續。

各種復雜的情緒攪在一起讓蔣志鵬腦子生疼，額角的筋都暴了起來。

他失去了一個朋友，失去了一個兄弟，失去了一個家人。

他還是會繼續生活下去，只不過還要帶著黃季那一份一起。

——

“嗯？蔣大哥，好久不見哇。”姜奇朝蔣志鵬打招呼。

蔣志鵬笑了笑，回了一聲。

“今天吃紅燒肉嗎？”姜奇道。

蔣志鵬突然就想起了那天拘留所門外的場景。

“不了吧……我不太喜歡紅燒肉。”蔣志鵬道，“我喜歡海鮮。”

“嗯？蔣大哥變口味了？”姜奇一歪頭道。

“沒，一直都喜歡海鮮。”蔣志鵬露出一抹無奈的笑，“不過我以后大概是不會吃海鮮了。”

“為什么不吃呢？喜歡就吃好了呀。”

“……蝦太難剝了，打成蝦滑也很難，懶得學……”

“那蔣大哥來我們家吃吧，我家館子里什么菜都有，給你添一個菜。”

“不了，我不想吃……”蔣志鵬嘀咕著，“還是，給我來一份土豆絲吧。”

“這么素？”

“嗯。”

蔣志鵬看了眼碗里的土豆絲，黃季去世的第二年，記憶里仍然是滿滿的黃季。

——

蔣志鵬把公司管理得很好，慢慢做大，成為了業界頂尖。他覺得自己能放下了黃季了，他沒什么后悔的事了，他把他自己活得很好。

只不過，在老了的時候，心血來潮翻看曾經的日記本，才看到某兩頁粘了起來。

蔣志鵬拿剪刀剪開，發現里面夾著一張發黃的紙條，上面是熟悉的字體，寫著簡單的四個字——我喜歡你。

蔣志鵬把那四個字攢在手里。

那年，他失去了一個朋友，一個兄弟，一個家人……失去了喜歡并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人。

“等你回來，要是我還在醫院里躺著，我就……就和你說……多說點，好吧？”

我想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你。

但是很抱歉，我真的等不到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