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推薦序二:牛津醫生奇遇記
- 打開一顆心
- (英)斯蒂芬·韋斯塔比
- 2311字
- 2020-03-16 16:20:11
王一方
北京大學醫學部教授
這本《打開一顆心》,講的是“牛津心臟外科醫生奇遇記”。
要知道,心臟外科可不是平凡學科,它是人工循環、呼吸,及麻醉、輸血技術高度發達之后的二階分科。最早的外科在創傷、感染等皮膚問題上逞能,在四肢骨折這樣的肢體問題上顯威,后來逐漸拓展到腹部——消化道外科、泌尿外科、婦產科手術。敢在心臟上動刀子,不僅需要職業勇氣,還需要高精尖的技術與輔助設備。盡管不斷有人嘗試著把柳葉刀伸向心臟,但成功的案例卻鳳毛麟角。于是,19世紀外科泰斗西奧多·比爾羅特(1829—1894)曾斷言:“在心臟上做手術,是對外科醫術的褻瀆。”這條魔咒籠罩了外科整整五十年。20世紀初,一位美國女醫生海倫在這一領域初露頭角,探索“藍嬰寶寶”(動脈導管未閉)的手術解決方案。1938年,哈佛大學波士頓兒童醫院的格羅斯大夫完成了動脈導管未閉的結扎手術,開啟了心臟外科的先河。1944年11月29日,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布萊洛克在藍嬰身上實施主動脈與肺動脈的分流手術,獲得巨大成功,頃刻間藍嬰的嘴唇變紅,證明心肺循環得到重建——電影《神跡》(又稱《天賜良醫》)再現了這些歷史奇跡。在這些先驅面前,1966年進入醫學院校就讀的韋斯塔比算是晚輩,不過他也是名門之徒,他的導師是首創心肺機替代下心臟直視手術的美國大夫約翰·柯克林,應該說,他的心臟外科之路比起那些前輩來要順暢愜意許多。
先說說韋斯塔比的“牛津”背景。說起牛津,中國讀者心里首先浮現出來的往往是舉世聞名的“牛津大學”,其實,牛津不僅有牛津大學,還有大大小小30所教育機構。它是位于倫敦西邊兩小時車程的一座小市鎮,傳說是古代牛群涉水而過的地方,因而取名牛津(Oxford),不是國際大都會倫敦,也不是伯明翰、格拉斯哥,實地一游,方知就是一個郊區小鎮,如果替換一下定語,牛津醫生也可以稱為“小鎮醫生”。但是,不要以為小市鎮就無大醫院,就不出產名醫。不像國內著名的大學、三甲醫院都圈在中心城區,著名的梅奧診所的中心院區就位于明尼蘇達州一個也叫“羅徹斯特”的小鎮上。因此,我們的牛津醫生既不是國人心目中的牛津大學的醫生,也不是技術能力有限的小鎮醫生,而是一位在心臟外科領域縱橫捭闔五十年的職業大腕。他不僅手術做得漂亮,還是許許多多心外奇跡的締造者,也是一位運氣大王,可以左右開弓雙手自由進刀縫合,也可以逢兇化吉,還能左右逢源地展現職業風采,尤其不同凡響的是這位仁兄文筆纖細傳神,是一位生命書寫的高手,凡是親歷的疑難病案都是精彩絕倫的生命故事。不僅可以讓醫生同行,尤其是初入門徑的青年醫生從中感悟手術的神奇與忐忑,霞光與陰霾,也可讓普羅百姓從心臟患者的疾苦過山車、生死旋轉門里領悟生命無常的真諦。
“打開心臟”是心臟外科大夫的入門手藝,也是標準動作。不同于百姓口中的“開心”或“打開心扉”,這是一項高難度、高風險的職業操作,具有決定生死的神奇轉圜意義,因此,心臟外科醫生都有“惜生死”“達生死”的徘徊與憂傷。但面對生命危局,千鈞一發、命懸一線之際,不作為必死無疑,敢作為、勇作為也可能九死一生,還可能令家人背負巨大的情感、債務壓力。手術室本是非常之地,既是解除病痛的地方,也是咀嚼苦難和孤獨、遙望生死的地方。既是追求生命希望的地方,也是體驗悲劇與悲情,思考生存意義的地方。還是燭照心靈,尋找信仰的地方。是人與神相遇的地方,是邂逅天使、對話上蒼的地方。
再說“奇遇”。在韋斯塔比的職業生活中,“奇”常與“神”“怪”連綴,有“神奇”“奇人”“奇術”,心摹手追,心隨意動。“奇遇”,從乙醚樓到太平間,有布羅克勛爵舊靴子的加持,上帝就在患者肩頭隨時護佑;一定還有“怪病”,像是主動脈瓣嚴重畸形的馬術愛好者,后來因妊娠而凸顯危機;“怪人”,像是沒有脈搏、沒有血壓的機械心臟人、電子心臟人,走廊里偶遇的穿越沙漠、逃出大屠殺的阿拉伯無名啞母病孩,全力施救卻最后雙雙殉命;“怪招”,兩顆心臟并聯工作的手術方案……雖說心臟外科救助場景不是影視劇,但卻時時上演著驚心動魄的生死大戲,心臟外科大夫的腦洞比影視編劇要大得多,患者在苦難過山車上的跌宕程度也比好萊塢大片刺激得多。
手術室里有一份特別的感悟:由神秘抵達圣潔,由信念、意志的圓滿抵達過程、操作的圓滿。患者命若懸絲,是那么脆弱,卻又志如磐石般堅強。正是這樣一份職業,令韋斯塔比感受到了某種無與倫比的愉悅,令他矢志不移。他將這份職業愉悅命名為“腎上腺素效應”:一看見救護車駛入,一聽見患者呻吟,一置身危機場面就興奮無比,無論先前是多么疲憊,都會雜念全無,一心赴救,毫不遲疑。醫生作家畢淑敏將這類外科行為稱為“嗜血—興奮”,一見到流血場面就神清氣滿,血脈僨張,躍躍欲試,積極向前。積極心理學家米哈伊將這份職業幸福解讀為“心流效應”,也叫“沉浸效應”。“心流”就是許多人形容自己表現最杰出時那份水到渠成、不費吹灰之力的感覺,是外科醫生的“陶醉”,運動員的“巔峰感受”,文學家、藝術家的“思如泉涌”。心流發生時,人必須投注全副精力,心無旁騖,意念因此完全協調和一,絲毫容不下無關的念頭或情緒。此刻自我意識已消失不見,時光飛逝而不覺,但感覺卻比平日強烈,生命獲得極致的發揮,生活本身就變成目的。雖當時不覺得快樂,但任務之后回顧時,會心生感激與快樂之情。或許在我們身邊的醫學職場里時有抱怨,或抱怨患者(家屬)無知刁蠻,或抱怨自己付出太多、收獲太少,卻沒有像韋斯塔比那樣從感恩、敬畏、悲憫中捕捉到難以言喻的心流效應。對于這樣的中國同行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份心流缺失的職業“遺恨”,他們或許可以從韋斯塔比的職業生活中汲取點什么。從這個意義上講,韋斯塔比的故事除了有拯救患者的鏡鑒價值之外,還有救贖同行的別樣功能。
說遠了,還是細細品讀韋斯塔比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