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小關上衛生間的門，接著，里面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

楚月綰拿起手機塞進外套兜里，朝衛生間里的楚小小喊道：“我先下去了。”

“好。”

她抬腿走出房間，拐彎到樓梯口，然后下樓。

樓下，姜桂麗手上拿著一個被洗干凈了的大號礦泉水塑料瓶，和一個老舊的銀色鐵皮漏斗。

節能燈管上落滿了灰塵，散發出的光線有些暗，她弓下腰，用長勺去舀壇子內的家釀酒，讓酒液順著漏斗“嘩嘩嘩”的進了瓶子里。

“外婆。”楚月綰打招呼。

“欸，綰綰起了？”姜桂麗抬頭看她，笑著道，“再等一下，等下就吃飯了。”

“嗯，好。”

走出客廳，站在院子中央，空氣里彌漫著絲絲柴香，楚月綰舒服地伸了伸腰。

南方多常綠闊葉樹木，一年四季都能看見綠色。

她眨眨眼睛，入目是圍墻外的排排滿樹綠葉。再一偏頭，看到的是院外那棵不知年歲的樟樹。

目測樹圍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樹身上有錯雜盤繞的藤蔓，找不到頭，也找不到尾。

它們與樟樹共生，卻也牢牢困住了它。

楚月綰想到了“困住”這個詞。

她忍不住自嘲。

有些時候，她都覺得自己過于矯情了。

……

吃過早飯沒多久，一家人便開始忙活了。

今天會有很多人來。

呲——

姜桂麗端著燒開了的一大鍋熱水，跨過老屋的石門檻走到水池邊，身體彎下去，把開水倒入裝著拔光了毛的鴨子的大盆里，熱氣渺渺飄起。

“姐，吃糖。”楚小小嘴里含的是顆椰子糖，說話有些含糊。

她將口袋里昨天在茶盤里抓錯了的仔仔奶糖遞給楚月綰。

楚月綰“嗯”了一聲，接過，捏緊其中一顆糖的包裝，“卟”的一聲響，不渾圓的白色奶糖從開口處露出。

她們各搬了靠背椅子放在院子外的曠地上，坐在椅子上，說話內容扯東扯西。

終于，口里的糖化了，楚小小也憋不住開口了：“姐，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么問題？”楚月綰又剝開一顆奶糖，往嘴里扔。

“呃，就是那個嘛……”楚小小顯然有點糾結，但是她環顧四周，確認暫時沒其他人往這邊過來后，才湊近楚月綰，壓低聲音問，“姐，你告訴我，擒拿格斗射擊什么的你是不是很厲害？做特工的都會這些吧？”

“你的反應速度是不是也很快？魚塘那次我差點掉進去，是不是也多虧你反應快、身手好才拉住我的？”

“還有還有，真槍的手感是怎么樣的？我看書上說……”

她后面的話里隱隱透露出些興奮的語氣，但看到楚月綰面上的表情，她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楚月綰沒回答，而是反問，“你想做特工？”

“啊？”楚小小眨眨眼，雙手捧著下巴，有些羨慕地說，“誰不想啊，特工欸，那可多帥！”

不過還沒等楚月綰再次開口，她自己就接著說下去了，“不過我就是想想的啦，將來連入伍的相關體檢都過不了。”

楚月綰看見楚小小提到這里時，眼睛里原有的閃爍光亮逐漸黯淡了下去。

楚月綰默了一瞬，抬手往她腦袋上摸摸。

楚小小出生后不久生了一場病，身體比同齡人弱了許多。

這么多年下來，也僅僅是稍微好些了。

家里人對她在一些事情上雖然看得嚴，但在日常生活里還是寵著她不讓她干什么重活累活的。

從小到大，楚小小很快樂，卻也沒那么快樂。

“算了算了，姐你當我沒問。”

楚小小一時忘記楚岳杰前些天千叮鈴萬囑咐的事，忘記了她的保證。

自從知道楚月綰有一個這么讓她羨慕的身份起，詢問的想法就一直盤旋在腦海之中，甚至占據了理智的上風。

楚月綰的“猶豫”突然點醒了她，楚小小趕緊止住。

“有些事確實不能跟你多說，抱歉。”楚月綰伸手，動作輕柔地將她額前遮到眼睛的碎發撩開些，“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以前的事我也很想解釋，但是……只能講是多說多錯，我不希望你們誤解。”

楚小小靜靜地看著楚月綰，等待下文。然而就這么安靜地等了好久，久到她以為楚月綰以后都不會再說什么了。

她在心里想，既然不希望他們誤解，那為什么不能說清楚明白？

多說多錯，不說難道就不會錯了？

這算個什么解釋！

“等一個時機，我會告訴你們的。”楚月綰終于開口，語氣平靜。她站起身來，往院子里走去。

楚小小一個人在院外，呆呆看著她忽然走開，幾分鐘后才反應過來。

姐姐，好像生氣了……

楚小小有些惆悵，她是不是不應該答應姑姑，套姐姐的話啊？

楚月綰完全沒想到自己被套話了，回到樓上房間后也只是難受。

回來之前，甚至回到徽縣后，她都有很沖動地想過，把自己過去十年經歷過的事情向楚岑全盤托出。

太多事情了……

走丟之初的茫然無措，找不到家的害怕恐懼，被拐后逃跑又迷惘地站在不同膚色人種來往的大街上的絕望，以及后來陰差陽錯再次被拐……

刻意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叫囂著漫出。

實驗室里年輕的男人溫柔地笑著喚她“阿蘞”，一只針管緩緩靠近，閃著寒光的、冰冷的針頭扎進血管。

等到她迷迷糊糊地醒來，自己的齊耳黑色短發已經“長”到過腰長度，變為了耀眼銀色長發。

瞳孔也從深棕色變成了湖藍色，美得勾人心魂、攝人心魄。

那天起，除了于詡和幽篁、良沐，所有人都以看見怪物的眼神看她。

驚恐、厭惡、害怕、貪婪等一系列復雜情緒蔓延整個組織，若不是畏懼于詡，一夜變為銀發藍眸的這個秘密很快就會被泄露出去，引發道上一場不小的風波。

于詡狂熱地癡迷基因改造這件事在道上從來都不是什么秘密。

雖然一直以來都沒有成功的消息傳出，但是仍然有不少人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