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周一的早晨，樂隆帶著兒子坐公交到了學校。兒子上的私立學校雖然離家不近，可是坐一趟公交，不用轉車就到了，算是比較方便的。私立學校的收費算是比較合理，一個學期也就是比公立學校多收五千塊錢。學校要求七點半之前到校，平時樂隆送完兒子，再走一段路到地鐵外環路站，坐一號線到人民廣場，不到八點半就到了公司。這一次，他要在人民廣場倒二號線，到世紀公園下車，再走到新的公司去，他想著，九點之前應該能到，所以并不著急。

他在外環路站上車的時候，因為時間比較早，并不覺得十分擁擠。倒二號線的時候，他才發現坐地鐵的人真多，排著長隊。他沒有擠上第一趟地鐵，只是位置移到了前面一些。第二趟地鐵，下來了很多人，所以他擠上了車。可是，后面的人擁擠著、推搡著，把他跟前面的人緊緊地擠在了一起。他的腰被后面的硬物撞擊了一下，他感覺一陣劇痛，卻沒法回頭看看到底是被誰或者是被什么物體撞擊的。他只能忍受著。后面的擁擠并沒有停止，他感覺自己被人擠得離開了地面，被周圍的人架在空中。他就這樣堅持著，好不容易到了世紀公園。他下地鐵后，感覺自己渾身疼痛，骨頭像是被擠散架了一樣。他想著，天天都會是這樣的，這樣長年累月下去，怎么受得了呢？他低估了轉地鐵的難度，開始羨慕起來從人民廣場下地鐵，慢慢悠悠走去原來公司的日子。

新的公司在十二層。他出了電梯，按照房間號找到了地方，卻沒有發現門口有公司的牌子。他怯生生的走進去，生怕走錯了地方。他看到了紀主任和曾總，他們在談論著什么。

“曾總，紀主任，我來報道上班了！”他滿面笑容地說道。

曾總和紀主任同時扭頭看著他。他似乎是不應該打斷他們的談話，因為他們都露出很驚訝的表情。

“這么快就來了？”紀主任問道。

“對呀！您說的盡快，所以我就盡快來了?！睒仿∠胫皇钦f的盡快么？難道快了不好？難道不應該這么著急來？

“這也太快了，沒有思想準備。”紀主任笑著說道，“當然，來了就好，正需要你呢。”

“這么快就交接好了？”曾總滿臉疑惑地問道。

“嗯，我提前打過招呼了?！睒仿”緛磉€想說一句，“隨時都可以走。”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這種事還能提前打招呼的？”曾總表示不解。

樂隆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只是感覺到，自己的這次辭職跟別人的普通的、正常的辭職肯定有很大的詫異，所以他們才會那么驚訝。他也是第一次辭職，并不知道手續應該是怎樣的，畢竟，離開部隊那一次跟打工辭職不是一回事。

“那你的退工單呢？”紀主任問道。

“退工單？不知道啊，沒有啊。”樂隆這才覺得，離職肯定是要有一定的手續的，比如是需要退工單的?？墒窃瓉砉镜娜藦膩頉]有提起過，也許他們也都不知道，畢竟這八年來就他們幾個人一直干到現在，樂隆是第一個離開公司的。

“就是嘛。”紀主任說道。

樂隆想著，紀主任的意思是，他并沒有辦好原來公司的離職手續。他有些著急，不會讓我先回去辦好手續再來吧？

“都交接好了，可是走的時候原來的公司并沒有提到退工單的事?！?

“好了，這事以后再說吧?！痹傉f道，“既然來了，就開會。紀主任你叫上‘總成’組的人到會議室?！?

紀主任示意樂隆跟著她。他跟著紀主任離開辦公室，到了另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很大，里面坐滿了人，樂隆估計，不下五十個人。

“這邊是‘開發部’，你以后就在這邊?！奔o主任指了指大門右手邊的一個豎著一臺電腦顯示屏的空座位，說道，“你就坐這里?！?

坐在這個大門口？樂隆深感驚訝，這樣的話每個進來出去的人都能看到我在干什么，我將時刻處在無數人的監視之中！他的心情十分頓時沉重起來。

紀主任走到靠大門的左邊的一間上面寫著“總成組”的玻璃隔斷門口，對著里面輕輕喊了聲：“閆組長，帶上你的人馬上去會議室開會?！?

里面應了一聲，隨即站起來一個尖下巴、戴眼鏡、蓬頭垢面的年輕人。

紀主任轉身離開這間房間，樂隆繼續跟在她后面。

紀主任指了指樂隆來的時候進去的這間房，說道：“這是行政部，曾總、我、行政、財務，還有幾個銷售都在這邊。前面就是會議室?！?

樂隆跟著紀主任來到會議室。曾總已經在那里等著了。樂隆坐下后，“總成”組的人陸陸續續進來了，坐下了，總共有七八個人，一色的小年青。

“先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來的技術總監，李總?！痹傉f道。

“總成”組的人用各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樂隆。

曾總扭頭看著紀主任，接著說道：“紀主任強烈推薦的。以后你們要好好打好配合?！?

紀主任愣了一下，顯然對曾總的話有些吃驚，但隨后滿臉堆笑地點著頭。這時“總成”組的人都在拼命憋著笑。樂隆尷尬地笑著，心里不是滋味，感情曾總并不滿意他，而是有更好的人選，說到底還是紀主任看上了他。他由此也知道了，公司平時的業務都是紀主任在管理的。

“現在趕緊說正事，我一會要出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痹傉f道，“上海電力公司試用了一下我們的軟件，反應總體是不錯的，有了購買的意向。昨天他們提出來軟件的數據庫字段對他們來說不夠，最好是能動態地創建，想多少個字段就能有多少個字段。并且這個事情很緊急，明天上午就要交給他們?！?

“總成”組的人發出陣陣驚嘆聲，隨后互相交頭接耳地討論著。曾總見了，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小閆，有什么問題嗎？”曾總問道。

“這不可能做到??！”閆組長無可奈何地說道。

“怎么不可能？”曾總很生氣地反問道。

“當時就是為了爭取時間，先做出來一個產品，所以數據庫采用的是預生成模式，是固定死的，用戶輸入界面只是輸入要顯示的一些文字，內部字段定義都是定死了的，后面的算法設計、軟件設計都是基于這個固化的數據庫的。這個當時是開過會討論決定的?！?

“我不想聽你解釋這么多。”曾總不耐煩地說道，“就這么簡單的事難道做不了嗎？技術上有難度嗎？”

“這個要全部重新規劃，別說一天，半年也做不出來?！?

“半年？開什么玩笑？”曾總說道，“我也不跟你講那么多了。你就增加兩個字段，這樣我對客戶也能有所交代，至少表示軟件具有可擴展性?！?

“一個可以，因為數據庫內部有一個‘備注’字段沒有用到?！?

“兩個！”曾總突然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怒氣沖沖地說道，“就這還要跟我講條件！”曾總用手指頭一個一個指著“總成”組的人，“明天一上班就要交給我，完不成你們全部給我滾蛋！”

曾總收拾好手頭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拍，隨后轉頭對紀主任說道，“你們看著辦吧，我急著開會去了。”他對紀主任說話的語氣緩和了很多，剛說完，就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內一陣沉默。

紀主任終于對閆組長說道：“你也是的，不能少說兩句嗎？”

閆組長委屈地說道：“沒辦法啊，做不出來?。　?

“做得出來做不出來下來再說，曾總急著開會去，交代的事情你就聽著就好了，我們下來再商量。你這樣讓領導下不來臺啊?！?

“唉！曾總沒準是故意找茬呢，心里早就打算把我們開掉了，你看公司這段時間走馬燈似的換人?，F在項目一期已經完成了，我們做‘總成’的這一段時間閑著了，是多余的了?！?

“所以啊，你更不應該頂撞領導啊。”紀主任說道，“不說這么多了，討論一下該怎么做吧?！?

“沒法做?！遍Z組長說道，“都定死了，改不了了，程序都封裝好了。”

“那這不是等死嗎？”紀主任說道。

閆組長不再說什么。

樂隆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想著有沒有變通的辦法，于是說道：“我提個建議，不知道合不合適?！?

大家齊齊地看著他。

“‘備注’字段本身就不參加模型計算，對吧？”樂隆問道。

“對啊，”閆組長說道，“算法的輸入參數都是固定了的?！?

“那么，另外一個參數可以當成字符，程序加一條語句把它合并在‘備注’字段里，在結果顯示的時候再把它提取出來，直接顯示出來就是了。”

閆組長和其他“總成”組的人一陣沉默。

“這倒是個變通的辦法，表面上看不出來?！遍Z組長終于說道。

“那就這樣吧，按照李總說的做?！奔o主任顯得很高興，說道，“看來也只有先這么應付了，項目二期再好好規劃吧。大家趕緊回去干活吧?！?

樂隆跟著“總成”組的人來到“開發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打開電腦的時候，發現電腦主機沒有光驅，所有的USB口都被蠟封住了。電腦啟動完畢后，他發現不能上因特網，只能在局域網里看到服務器上的和各個組的東西。封閉式開發呀！樂隆感嘆道，這樣的話，別說上網看消息、查資料，就是發個郵件也不行了。樂隆打開服務器的界面，看了看上面的資料和軟件，然后打開各個組的目錄，看了看各個組的日常安排、項目計劃，這樣，一個上午就快過去了。

紀主任走進來，喊他道：“李總，吃飯去?！?

“好啊，”樂隆立即站起來，問道，“去哪里吃飯？”

“地下室有餐廳?！?

這個樂隆估計到了，寫字樓的地下室一般都有餐廳。他跟著紀主任坐電梯直達地下室，餐廳里很多人。樂隆跟紀主任一樣，拿了個托盤，然后跟著她一起排隊。菜是一大盆一大盆的，需要什么菜服務員會舀在碗里，然后放在托盤里。樂隆在盛特科技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只是這里的菜更豐富一些。

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一邊吃著飯一邊說著話。

“曾總說的，是你極力推薦的我，我要向你表示感謝?！睒仿≌f道。

“哈哈，”紀主任聽了很開心，說道，“曾總本來看上了另外一個，西裝革履的，一副高傲、牛氣的樣子，我是極力反對的，怕難以和他共事。不過，曾總對他也是猶豫的，他要不猶豫，我反對也沒用?！?

“為什么猶豫呢？”樂隆問道。

“要價太高?！?

樂隆會意地笑了笑，心想，曾總還是圖的他便宜啊。

“能力也許很強啊?！睒仿≌f道。

“技術總監嘛，當然技術要懂，可是又不用他具體編程序，還是低調一點的好?！?

曾總圖的是便宜，紀主任看中的是他低調，樂隆想著。

“我就是一點技術都不懂。”紀主任繼續說道，“底下這幫小年青的，都還不太懂事，年輕氣盛，愛糊弄人。我就怕他們糊弄人，曾總也怕。你有技術，他們糊弄不住，這樣就很好，今天上午開會就很好?！?

樂隆進一步知道了紀主任極力推薦他的原因，紀主任知道他管理不行，這樣不會對她構成威脅。

“曾總脾氣挺火爆啊。”樂隆說道。

“是啊，急脾氣。也不能怪他，你算算，一個月得花多少錢，這都半年了，出來個產品無人問津，能不著急嗎？”

樂隆想想，公司就算六十個人，平均工資四千，這就是二十四萬，加上房租、水電等費用，一個月三十萬肯定不止，半年兩百萬肯定要的，卻沒有進項，真是個賠本買賣?？磥碥浖_發真的是太難了，難怪華總堅決不搞這個，寧愿做代理賣點國外的產品。

“那資金是從哪里來的？”樂隆問道。

“都是曾總自己掏的錢?！?

“那他挺有錢啊。”

“他在美國的時候，據說在一家公司做到了很高的職位，年薪不少。他的志向就是回國來做民族軟件，這里面也有政府的支持。但我估計，他也就是千把萬?！?

樂隆想著，千把萬的話，照這樣下去，也就是兩年多就會花完了，這兩年要是產品做不好，或者做好了卻沒有銷路，公司就得關門了。看來，在這里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可是，想想上次在上體館應聘的場面，現在再去找別的公司顯然很難啊。樂隆為自己的前途深深地擔憂。

“光開發軟件產品的話，周期太長、風險太大，其實可以考慮利用技術優勢做一些項目?！?

紀主任兩眼放光，注視著樂隆，說道：“這個主意倒是不錯，這樣可以解決一部分資金的問題，有機會可以給曾總提提建議?！?

樂隆想想，提提建議當然可以，但其實做項目也很難，不僅要有技術優勢，還要有過硬的關系。

他想趁機再問問居住證的事。

“公司這么大，注冊資金肯定不少吧？”樂隆問道。

“一千萬?！奔o主任隨口回答道。

樂隆心中暗自高興，認為自己的判斷還是不錯的。

“那足夠辦居住證的資格?！睒仿≌f道。

“還是高科技公司，資格自然是夠的，只是沒有空去辦這個。曾總說過，要給一些骨干辦居住證，但后來忙起來就沒再提過了?，F在員工都是交的城保，辦居住證的話要交社保，應該是貴了很多?！?

“那員工沒有意見嗎？”

“有意見也沒用。不過他們大部分都是小年青，還沒有意識到這些。”紀主任隨即問他道，“你呢？想辦居住證？”

“是啊，我兒子上初二了。”

“哦，那是該考慮了。”紀主任考慮了一會，說道，“不過，說實在的，我們公司工作很不穩定的，老板隨時可以開人的，你還是先穩住腳跟再說吧?！?

“嗯，我明白。”樂隆說道。

吃完飯上樓的時候，紀主任問他：“你是華陽市部隊轉業的，單位是在哪個地方？”

樂隆很驚訝她會問這個問題。從他的簡歷，自然知道他是華陽市部隊轉業的，問到具體的單位地址，只有對華陽很熟悉的人才會。

“你對華陽市很熟悉嗎？我是東山那邊的?！?

“東山那邊部隊很多?！?

“東山西邊。”

“哦。”

“你那么熟悉？”

“我就是華陽過來的。我原來在軍工研究所，你肯定知道吧?！?

樂隆這才確認，紀主任就是他離開部隊前去軍工研究所見到的那個紀主任。樂隆想著，她會不會覺得，她曾經接待過那么多部隊轉業的人，沒準里面就有我呢，她在曾總面前極力推薦我，肯定有這方面的因素吧。

“我當然知道。但是沒有去過?！睒仿≌f道。他不想告訴她見過她一面，華陽的單位當然不止軍工研究所一家。她接待過的部隊轉業的人那么多，不會記得他的。

紀主任微微舒了一口氣，問道：“你從部隊是怎么出來的呢？”

“我選擇的復員，然后就來上海打工了。”

“哦。選擇復員的，都是有本事的。”

“當時是這么覺得的?！睒仿⌒χf道。

“肯定是先聯系好了單位吧?！?

“嗯?！睒仿↑c著頭說道?！败姽ぱ芯克皇峭玫膯?？你為什么會到上海來的？”

“我老公調過來了，在商飛參加大飛機項目，可是我調不過來。我在軍工研究所呆著也沒意思，就辭職跟著來了。”

“這樣啊，那挺好的。”樂隆說道。他感覺到，她在軍工研究所的那個工作也不好做，盡得罪人。

他們走到了“行政部”的門口，紀主任對他說道：“你要上網的話，就到這邊來上，我們這邊的電腦都是連著網的，也有專門的兩臺電腦是供技術人員過來上網查資料的?！?

“這樣啊，好的好的?！睒仿≌f道。

“‘總成’組的組長你見了，其它組的都在忙著做項目二期的方案，明天會開會討論，到時候再介紹吧?！?

“好的，謝謝你?！睒仿≌f著，跟紀主任說了聲“再見”，便回到“開發部”自己的座位上。

他想著多看點數據庫還有算法方面的資料，便在服務器上搜索了一些，下載到自己的電腦里。

時間過得很快，他看著看著資料就快到五點了。他起身到“總成”組，詢問閆組長的進展情況，閆組長說晚上肯定要加班。

樂隆出去上了個廁所，抽了支煙，便到“行政部”上網，看看有沒有郵件。沒有郵件。

“‘總成’組的進展情況怎么樣？”紀主任問他。

“閆組長說晚上肯定要加班?！睒仿』卮鸬?。

“加班是肯定的。我一會去統計一下有多少人加班?！奔o主任說道。

“正常下班是幾點？”樂隆問道。

“六點?！?

“那上班呢？”樂隆問道。他今天不到九點來到公司，見“行政部”這邊已經坐滿了人，懷疑不是九點上班。

“八點半?！奔o主任回答道。

八點半上班，六點下班？樂隆心里犯著嘀咕，這比盛特科技多了一個小時，并且距離遠了很多。看來早晨得讓兒子提前一些到學校去，并且晚上回去，吃晚飯就成問題了，得讓他們先吃了。他出了“行政部”，給劉惠中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先吃飯，他要晚點回去。

他回到座位上，沒一會，紀主任進來了，她讓各個組長統計加班人數。大概有一半的人。

“還是麥當勞漢堡加可樂??！”紀主任對他們說道。

很多人都露出開心的樣子。

“李總，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就先回去吧，我來陪他們加班。”紀主任對樂隆說道。她停了一會，又對他說道：“要不，你也吃完麥當勞再回去？”

“不吃了，我先回去?！睒仿≌f道。

到了六點鐘，樂隆關了電腦，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第二天一早，樂隆送完兒子，急急忙忙趕到辦公室，已經八點二十五了。一路上實在太累了，他坐在座位上歇口氣。他見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只有很少幾個人在他后面匆匆進到辦公室來。他忽然感覺到，“總成”組似乎沒有人，他剛進來的時候瞥了一眼，沒有在意。他回頭一看，果真，“總成”組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他估計是他們昨晚加班太晚了，領導讓他們晚點來。

紀主任召集組長開會，討論項目二期的規劃。大家都到了會議室，曾總卻還沒有到。紀主任先給樂隆一一介紹三位組長。這三位樂隆昨天都見過，但并不知道是組長，這時才注意起他們來?！皵祿臁苯M組長姓趙，矮小精瘦、皮膚稍黑，看上去很精神?！八惴ā苯M組長姓周，長得人高馬大，戴一副黑邊眼鏡?！俺绦颉苯M組長姓馮，瘦高個、白白的，戴一副金絲邊眼鏡。

曾總風風火火地進來了，說實在是太忙了，一會還要出去開會?！绊椖慷诩纫咂瘘c、高標準，又要高效率，爭取兩個月內完成，三個月內完成測試、打包?！痹傉f道。

“又提前了？這不現實??！”“程序”組馮組長說道。

樂隆估計，“程序”組的人應該是最著急的，因為很多東西要等“數據庫”組和“算法”組的做完了才能做。

“這不科學，一下子又提前了一個月?！薄八惴ā苯M周組長附和著說道。

“什么不現實、不科學？不給你們施加點壓力是不行的?！痹偵鷼獾卣f道。

“這樣吧，先聽聽各個組的匯報吧。先‘數據庫’組吧。”紀主任說道。

“數據庫”組趙組長開始匯報，如何動態創建數據庫、如何對數據庫的容量進行擴展，以及組里人員和時間的安排?！八惴ā苯M周組長接著匯報，幾種新算法的設計、原有算法的優化、以及組里人員和時間的安排?！俺绦颉苯M馮組長匯報程序對數據庫的連接支持、算法的程序實現，還有組里人員和時間的安排。

“李總有什么意見？”曾總似乎是聽得有些不耐煩，扭頭問樂隆道。

樂隆想著，曾總根本不會去關心技術的具體細節，而只是關心時間，因為流逝一天就是一天的費用。他說道：“這樣吧，我會綜合三個組的計劃，做出一個整體的項目進度計劃。每個組的進度節點還要再細化，力爭互相之間能夠高效地結合起來。下來后我會分別跟每個組長討論，確認任務節點和時間節點，整體的項目計劃出來后，再提交曾總和紀主任商議吧。”

“嗯，這樣好?！痹傉f道，“這個事情就交給李總來辦，要盡快做好給我看。時間上沒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散會后，樂隆和三位組長回到“開發部”。他跟幾個組長討論后，確認壓力主要還是在“程序”組。他跟馮組長討論，說有壓力主要還是因為責任不明確，領導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比如，一個模型沒有設計完，程序就沒辦法開始實現，而領導最終卻怪在“程序”組身上。以后一定要把責任明確，誰沒有按計劃完成就是誰的問題。馮組長表示很同意。

樂隆跟三位組長討論好后，自己估算了一下，進度上雖然不能按照曾總說的三個月完成，但是三個半月肯定是可以的，這樣比以前的四個月還是提前了半個月，這還是在他對每個組都放寬了一些時間的基礎上算出來的，要不然，三個月就能完成的。當然，樂隆知道，這只是個計劃而已，一切難道都會那么順利嗎？這其中還有一些技術難點，三個組長都有對困難估計不足的問題。樂隆給三位組長提醒過，可是三位組長都保證不會有問題，他也不好說什么了，總不能還沒開始就不相信人家吧。

樂隆打算晚上加個班，把項目整體計劃做出來?？煜掳嗟臅r候，紀主任過來了。

“我晚上加個班，把項目二期的整體計劃做出來?！睒仿o主任說道。

“好啊好?。　奔o主任高興地說道，“這樣我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樂隆估計，看這樣子每天都有加班的，于是對紀主任說道：“我們以后就輪流值班吧?！?

“可以?。〔贿^，還是以我為主吧，你孩子還小，我反正家里沒事，回去也是一個人，孩子大了工作了，老公長期加班不回家?！?

“‘大飛機’的項目那么忙嗎？”

“這段時間確實很忙，他們每天都加班，加完班他就在宿舍睡了，回到這邊太不容易了。不過，他們的加班費很高的。”

“哦?！睒仿≌f道，“我們公司不會有加班費的吧?！?

“沒有。加班都是自愿的，看手頭的工作了。”

“‘總成’組的人今天沒來上班？”樂隆忽然問道。

“你還不知道？”紀主任壓低聲音說道，“都被老板開除了?！?

“啊？”樂隆驚訝得張開嘴。

“昨天晚上曾總過來了，等他們的結果。他們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說做完了。曾總聽了，很是驚訝，他本來以為他們做不出來的。其實財務都已經結好賬準備讓他們走人了，項目二期開始階段沒他們的事，曾總確實只是找個借口要把他們開掉，他說的有客戶要買產品都不一定是真的。他說過，公司不養閑人。”

“既然做出來了，就沒有理由開除他們了?！?

“你太小看曾總了，他能不知道項目一期的東西？數據庫明擺著是無法擴展的。他就問閆組長是怎么實現的，閆組長說—”

紀主任壓低了聲音，樂隆感覺到接下來的事情跟自己有關，于是豎起耳朵聽著。

“閆組長說，把兩個數據合并在一個數據庫字段里，是李總想出來的辦法。”紀主任說道。

樂隆只好擺出一副處亂不驚的神態，聽紀主任繼續說下去。

“曾總聽了，勃然大怒，吼道，‘他一個來了才一天的新人，你們竟然聽他的！你們是什么狗屁水平！都他媽給我滾蛋！現在就滾！’曾總說完就怒氣沖沖地走了，接著財務的人就來給他們發遣散費了?！?

樂隆聽得目瞪口呆，臉色都變得煞白了。他心里反省著，自己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就貿然提出那樣權宜的解決辦法，實在是太不謹慎了?？磥?，不知道哪一天，曾總也會讓我“滾蛋”的。

紀主任看著他緊張的、受了驚嚇的樣子，笑著說道：“你不用擔心，曾總對你還是很滿意的，覺得你在關鍵時候是能起到作用的，才來就能想出解決辦法?！?

樂隆想著，“總成”組的人不會以為他也合謀參與了這個辭退他們的計劃吧？不過，至少剛開始他們不會這么以為的，他們早早地就把他供出來，說是他想的主意，是希望曾總遷怒于他，畢竟他是個新來的，以為這樣就能保全自己。看來真的是江湖險惡?。∫院筇幨乱喽嘈⌒?，要多長個心眼了。

紀主任統計晚上加班的人數，又是將近一半的人。晚飯繼續是麥當勞。

不到六點半，麥當勞來了，房間里的人頓時活躍起來。大家一邊吃著，一邊大聲說笑著，有幾個男生跟僅有的三四個女生開著玩笑。大家似乎都沒把他這個“技術總監”放在眼里，樂隆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絲絲傷害。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他們都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搞技術的，跟他們是一類的，這樣以后反倒好相處些。

樂隆快速地吃完麥當勞，繼續做著項目計劃。他想著，這些人吃完了，也會很快進入到加班的狀態的?？墒撬脲e了，到了八點，這些人還一直在說說笑笑，說笑完，不少人竟然關機走人了！這是加的什么班？這不只是為了騙一頓吃的嗎？到八點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數據庫”組的趙組長，還有兩三個人坐在座位上。

到九點鐘，樂隆把項目計劃寫完了。他尋思著，這幾個人會加班到什么時候呢？不會一直耗著，耗到十一二點吧？再過一會地鐵就沒有了。他想著，先不著急，到九點半他們要是還不走，我就先走了?？墒菦]一會，這幾個人都起身、關機，打算走人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個月，樂隆開始準備辦居住證的資料。公司的合同，他想等至少滿了一個月再去找曾總，其它的，沒有有效期限制的東西可以先辦起來。他仔細看了一下所需要的材料，自己的、劉惠中的和兒子的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房產證、學歷和學位證、兒子的出生證明、獨生子女證，這些都找出來復印就可以了，當然，到時候原件是要帶去的。樂隆想著，幸虧當時買了房子，要是租的房子的話，就比較麻煩，需要“房屋租賃合同”，還需要“房地產部門出具的房屋租賃合同登記備案證明”。既然有了房產證，這些就不用考慮了，省了不少麻煩。體檢證明要求的是“三個月之內有效”，所以先不著急?，F在需要去辦的是，“學歷驗證證明”和“學位驗證證明”。學歷和學位還需要驗證？光憑證書還不行？這個他以前沒有想到。他在網上查到了，可以在公司附近的“浦東新區人才中心”辦理，需要二十個工作日才能辦出來。他沒想到需要這么長的時間，幸虧自己仔細了解了，這個必須趕緊去辦。還有兒子的“就讀證明”和“學籍證明”，這個要兒子抓緊到學校教務處去辦。

“學歷驗證證明”和“學位驗證證明”快出來的前幾天，樂隆瞅準一個適當的時機，曾總比較高興的時機，向他提出來想簽個合同，不是為別的，只是為了兒子中考辦居住證。曾總爽快地答應了，說這個事情找紀主任辦就是了。

樂隆知道剛來的時候紀主任問到“退工單”的事，于是給Kacey打了個電話。Kacey說她先要問問華總，然后再回復他。

電話很快就來了。

“沒有退工單。” Kacey說道。

這一點樂隆早就估計到了。他在盛特科技打了那么多年工，記得期間只簽過一次兩年期的合同，他也沒太在意，盛特科技在上海有沒有工商注冊樂隆都不太清楚，即使注冊了也肯定沒有給他上過“城?！?，為了省錢。也就是說，樂隆想到，那么多年實際上他是在打黑工?，F在他只需要Kacey的一句準信，沒有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看這邊能不能變通吧。

他找紀主任討論簽合同和辦居住證的事情，說曾總已經答應了。

“你厲害呀！看來曾總很看重你呀！別人都還沒辦過居住證?！?

“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孩子上學要緊。辦了居住證，交的是‘社?！皇恰潜！?，公司花錢就多了?！?

“這點小錢曾總倒是不會在乎的，他主要看心情。”紀主任笑著說道。

樂隆也笑了。

“合同都是現成了，有的內容你填一下，公司蓋個章就是了。”紀主任接著說道。

“那太好了！”樂隆說道。他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有一刻，他覺得似乎不需要什么退工單。

“可是，你的退工單還沒有拿過來呢?！奔o主任說道。

看來還是繞不過去啊，樂隆想到?！拔医o原來的公司打了電話，說沒有退工單?！?

“沒有退工單？那合同簽了也沒用的，只能算是公司內部合同，沒法到社保局去備案，也就沒法交社保或者城保、沒法辦居住證的?！?

“能不能這樣，”樂隆說道，“就說這是我從部隊復員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好了，以前的就當是臨時工、沒有正式工作好了?！?

紀主任考慮了不短的時間，然后說道：“這樣啊，那我去試試看吧?！?

過了幾天，紀主任告訴樂隆，社保局備好案了，交的是“城?！?，只有等辦好了居住證才能交社保。這個在樂隆的預料之中，社保主要還是要盡可能的收費嘛，只要公司愿意出錢，哪有不接收的道理呢？

樂隆問紀主任：“公司在‘21世紀人才網’上注冊過沒有？”

“嗯？沒有?！奔o主任回答道。

“公司先要在網上登記注冊，注冊完成后，帶著相關材料到人才服務中心進行單位注冊審核?！?

樂隆把事先準備好的材料遞給紀主任，包括“21世紀人才網”的網址、“浦東新區人才中心”的地址和電話，還有去人才中心審核所要帶的材料：人事專員介紹信、身份證原件及復印件；單位企業法人營業執照原件及復印件；組織機構代碼證原件及復印件、代碼證磁卡原件；社會保障登記碼證原件及復印件。

“呀！你搞得這么清楚？！”紀主任驚訝地喊了聲。

“必須要搞清楚啊，這個事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樂隆說道。

“這樣的話，倒是省了我的事了。我現在立馬就上網登記?！奔o主任說道。

“那太好了！”樂隆說道。他想著，幸虧自己準備得充分，紀主任一直沒有干這個事，估計是不清楚流程，也是嫌麻煩。

不一會，紀主任說道：“登記好啦！”

“啊？這么快！”樂隆有些夸張地喊道。

“網站上說，盡快去人才中心審核，我看離公司也不遠，現在就過去?！?

樂隆沒想到紀主任這么積極，想著估計她也是想幫他，于是心里很高興，也對紀主任充滿感激。

“我跟你一塊出去吧，我到附近醫院體個檢?！睒仿≌f道。

“好啊，走，一塊走！”紀主任爽快地說道。

又過了兩天，樂隆拿到了學歷和學位驗證證明、體檢證明，還有兒子去學校教務處開的在讀證明和學籍證明。他填好了《SH市居住證申請表》，并在21世紀人才網上注冊好了個人申報信息。他按照居住證申請所要提交的書面材料列表一項一項地核對、打勾，確認已經提供得很全面了，只是有一條他不太清楚，就是最后一條：“個人檔案查閱情況證明。不具有人事檔案管理權限的單位，在遞交申報材料后，由受理點所屬的市、區（縣）人才服務中心，按照檔案管理規定，將居住證申辦人的人事檔案調入人才服務中心，由中心檔案管理部門核實相關信息后，出具個人檔案查閱情況證明。（居住證受理時間從人事檔案調入人才中心之日起計算）。”這個說的意思是，要把檔案調到上海來？我的檔案在哪里呢？樂隆想來想去，估計是在華陽市的勞動力市場，現在應該也叫人才中心吧。他上網查到了聯系方式，可是打了無數次電話都沒有打通，不是忙音就是沒人接聽。他后來想想，自己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檔案，檔案本來就是檔案部門專管的，應該跟自己沒有關系吧，檔案部門內部能互相查閱到的吧，再說，這是在“遞交申報材料后”的事情，更加證明了應該不是個人的事情，而是組織上內部的事情。

提交材料從今年開始不能個人去交了，而是要單位的人事專員去交，又麻煩了很多，所以可能會一年一年更麻煩。樂隆只得求紀主任，還得最后跑一趟，把他的材料交到人才中心去。

紀主任倒是仍然很樂意，快速地去把材料交了，回來后，把收據交給樂隆。樂隆終于放下心來。假如缺材料，他估計人才中心是不會接收的，會直接告訴你缺這個缺那個的，現在既然順利地接收了，證明材料是全的，是有效的。他不禁為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謀劃暗暗得意。

在隨后的日子里，樂隆經常去“行政部”上網，登錄“21世紀人才網”，查看自己申辦居住證的狀態。狀態一直顯示“已受理”，看到這個狀態，樂隆就滿懷希望地等待著。網上說，假如通過了，就會給申辦人發一條短信，通知申辦人去SH市人才中心領證，并領取打印出來的“SH市居住證通知單”，上面有居住證的有效期。

樂隆時時在等待著這樣一條短信，可是一個月過去了，短信并沒有來，同時“21世紀人才網”上的狀態還是一直顯示“已受理”，并沒有像網上說的顯示“已通過”。他開始著急起來，他想，既然遞交材料的時候必須由公司人事專員送過去，不能個人去遞交，那么個人也不能去人才中心詢問辦理進度的吧？人家不會接待的吧？可是，他實在不好意思再讓紀主任為了這個事跑一趟，只是去問辦理的進度，那樣的話顯得自己太著急了。他想著，再等等吧，雖然網上說的一般是在二十天左右辦出來，可是辦居住證的人那么多，早點遲點也是正常的。

又過了一個月，還是沒有消息。樂隆焦急起來，他想著，打個電話到人才中心問問看。他在網上查到了“浦東新區人才中心”的咨詢電話，撥了十來次，終于有人接聽了，是個甜美的女聲。

“儂好，啥事體？”

樂隆有些緊張，這個通話的機會來之不易?！澳?！我想咨詢一下我的居住證辦理的情況怎么樣了。”

“網上不是有狀態顯示嗎？”

“已經遞交一個多月了，可是網上還是顯示的‘已受理’?！?

對方停頓了一下，說道：“身份證號碼報一下?！?

身份證號碼樂隆是記得滾瓜爛熟的，于是一口氣報了出來。樂隆心里高興起來，人家工作是認真負責的，要了身份證號碼，沒準能查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顯示的是‘已受理’?！睂Ψ秸f道。

“沒什么問題嗎？”樂隆問道。

“沒有。”

“可是遞交材料已經兩個多月了?！?

“有快有慢，這個也很正常。”

“那好吧，謝謝了！”

“不客氣的?！?

樂隆掛了電話，想著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再等等了。

三個月過去了，樂隆天天盼著短信，卻沒有。他天天默默地去“行政部”上網查居住證的申辦狀態，卻一直還是“已受理”。樂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只好求紀主任去人才中心跑一趟，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紀主任聽了，很驚訝的問道：“這么久了還沒辦出來？”

“是呀?！睒仿o可奈何地說道。

“那肯定是出了什么問題。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我好早點去問問?！?

樂隆想著，是啊，確實應該早一點的。

紀主任很快就從人才中心回來了，對樂隆說道：“要調檔?！?

調檔？樂隆想著，問題最終還是出在檔案上?？磥聿⒉皇窍袼郧跋胂蟮哪菢?，“調檔”是組織內部的事情，跟自己沒有關系。樂隆想想，自己也太傻太天真了，憑臆想就以為全國有一個互聯互通的檔案管理網絡，檔案部門隨便一查，就能把每個人的檔案查出來。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卻并不清楚“檔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檔案”從來沒有經過過他的手。他大學畢業去部隊報到，檔案就自動到了部隊；他從部隊復員，檔案就自動到了某一個他不清楚的地方，并不需要他去辦什么手續。“調檔”？怎么調檔？我找到檔案存放地之后，通知他們把檔案調到“浦東新區人才中心”？我有這么大的權利？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一點。不過首先，我得先找到檔案存放地吧。

他這樣想著，于是給華陽市的人才中心撥電話。他每天撥無數次電話，接連撥了好幾天，卻始終無法撥通，不是忙音就是沒人接聽，他懷疑網上留的這個電話不是華陽市人才中心的電話。而現在，他絕對不可能親自跑回華陽市一趟的，他現在不僅是“技術總監”，還是“總成”組的代理組長?，F在公司的項目二期進入了后期階段，壓力都在“程序”組和“總成”組，別說白天忙了，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幾天假是絕對不可能的，曾總一生氣沒準就把你給開除了。

樂隆想到了錢立鵬，看來現在只能求他幫忙了，雖然自從離開部隊之后就跟他聯系得很少。讓錢立鵬去華陽市人才中心問問，檔案是不是在那里，在的話，就讓出個證明。這個證明是不是就是“個人檔案查閱情況證明”？把這個證明交給“浦東新區人才中心”，是不是就解決問題了？就不需要調檔了？

他打電話給錢立鵬，錢立鵬答應去跑一趟。錢立鵬已經是大校了，師級干部了，現在的職位是部隊副總工，相當于原來方總的位置。樂隆想想，自己要是一直在部隊干，也應該是大校、師級干部了，不過肯定不會有行政職位。

第二天錢立鵬就打來了電話，說問好了，檔案是在人才中心，并且開好了“檔案存放證明”，一會就快遞給樂隆。樂隆聽了，很是高興，不斷地說著感謝。他內心也確實充滿了感激，心想關鍵時候還是要靠老同學幫忙。

過了兩天，快遞收到了。這一次，他想硬著頭皮自己去一趟浦東新區人才中心，怕紀主任說不清楚情況。

排隊的人不算多，樂隆很快就排到了。他有些忐忑地遞過去身份證，還有“檔案存放證明”。

“要辦什么？”坐在工作臺的電腦屏幕后面的是個小姑娘，瘦瘦的，聽聲音，樂隆覺得是那個在電話里通過話的女孩。

樂隆聽了，放了些心，至少沒有找他要“單位開具的人事專員證明”。“我是三個多月前遞交的申請，說是要‘查檔案’。”他這么說是想表明，受理時間已經過去得太久了，誰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正常了，并且，是打聽到了需要“查檔案”才來的。

女孩沒說什么，一手拿著樂隆的身份證，一手敲著鍵盤，然后抬頭看了看屏幕。樂隆估計，她看到了“已受理”的顯示狀態。她又看了看樂隆遞過去的“檔案存放證明”，說道：“要調檔的，這個沒用?！?

樂隆聽她說“這個沒用”，就著急了，“檔案存放證明”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那要我怎么辦？”樂隆有些激動地問道。

女孩一愣，說道：“這樣吧，你去問問我們黃主任吧?！彼呎f著，邊翹了翹下巴。

樂隆注意到了她的下巴，削尖而光滑。他扭頭順著她的下巴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扇關閉著的門。他想著，她這是在推脫，可是也有辦法，總不能跟她發火吧，發火的話，可能就前功盡棄了，辦居住證的事就再也沒有可能了。他接過女孩遞回來的身份證和“檔案存放證明”，不甘心地離開了排隊的隊列。

他硬著頭皮，去敲剛才女孩用下巴指給他的那扇門。

“請進?！崩锩媸且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是一個年齡較大的女人。

樂隆推開門，看到一個比自己年齡稍大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慈眉善目的，頭發是蓬松的運動頭。

“黃主任?！睒仿」Ь吹睾傲寺?。

“有什么事？請坐吧?！秉S主任和善地說道。

樂隆本不打算坐下，但是站著的話，人家的腦袋只到他的胯部，這樣對話很別扭，于是只好坐在側面的沙發上。

“說是要‘查檔’，外面的工作人員讓我來問問您。”樂隆邊說著，邊把身份證和“檔案存放證明”遞到黃主任面前的茶幾上。

黃主任沒有用手拿起來，只是看了一眼，說道：“這個不行的，要調檔?！?

“為什么要調檔？”樂隆問道。他又有些激動起來，都說要“調檔”，我該怎么辦呢？我能把檔案給你調過來嗎？

“這個是新的規定，今年才開始實行的，以前也不需要調檔?！?

“目的是什么？是怕造假？”樂隆追問道。

“是啊?！秉S主任回答道，“這幾年，有的人在外地有工作，根本沒來上海上班，為了孩子在上海上學，參加中考、高考，找朋友或者甚至找網上的中介，簽一份假的合同來辦居住證。”

“還有這種事？”樂隆驚訝地問道。他想想，自己曾經也產生過這種想法，于是又得這種事情不稀奇。

“是啊，所以今年開始要調檔?！?

“可是，‘居住證管理規定’上說的，‘出具個人檔案查閱情況證明’，也就是說，‘查檔’也是可以的。您看看我的‘檔案存放證明’，證明我的檔案是放在人才中心的，又不是放在哪個單位?！?

黃主任這才拿起茶幾上的那頁紙，仔細看著。

“再說，”樂隆繼續說道，“我提交申請都已經三個多月了，有什么問題不是可以打個電話通知我嗎？”

“三個多月了？”黃主任顯得有些驚訝，似乎也覺得拖這么久不太應該。

“是啊，我要是不求公司的人事專員來問，這申請是不是會放上一年兩年呢？”

“你也可以來問的啊?！秉S主任說道。

“‘居住證管理規定’上說的，必須單位的人事專員才能來辦居住證的事，還必須憑單位的介紹信。”

黃主任笑了笑，說道：“規定是規定，我們辦事還是盡量人性化的?！?

樂隆聽了，也不好再說什么，看來還得怪自己太咬文嚼字了。他想著，還好現在還來得及，要是當時打算一次性地辦好而不是打算續證來讓兒子參加中考，也就是等到明年的五月份再辦，遇到這種情況就肯定耽誤了。

“我看看你的資料?！秉S主任說著，從茶幾上拿起樂隆的身份證，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白色鐵皮文件柜前，打開柜門，從一排排文件中取出一份，回到沙發上坐下。

樂隆的內心燃起了無限的希望。

黃主任翻看著樂隆提交的資料，說道：“難怪你這么著急呢，原來也是為了孩子中考啊。有的人辦居住證根本不著急。”

這一回，樂隆理直氣壯地說道：“是啊，不是為了孩子，我也不會著急啊。不過，這也是政策允許的，是我的合理合法的權利吧?！?

“這倒是這倒是?！秉S主任說道。

她忽然像是發現了什么似的，說道：“體檢證明快到期了，已經不足三個月了，你得去重新體檢才行。”

樂隆來之前，也隱隱地意識到過這個問題，只是被檔案的事情難住了，沒有心思想別的。這個是硬性指標，沒有辦法，他只好說道：“好吧，我盡快去體檢，拿到證明了立刻再過來?！?

黃主任如釋重負地答應了一聲。

樂隆回到公司，見到曾總陰沉著臉，就知道因為自己出去了這一會，曾總不高興了。

他又挨了幾天，才抽了個空去上次去的附近的那個三甲醫院體了個檢。過了兩天，他拿著體檢報告去找人才中心的黃主任。黃主任答應盡快把他的申請交到SH市人才中心去。這樣，樂隆才如釋重負。

在等待的日子里，公司的項目二期已經完成了。項目二期總體還算順利，畢竟是在原有項目一期的基礎上，只是更改了數據庫的創建方式、數據庫的擴容，增加了一些算法模型、對已有模型進行了一些優化?？墒窃傫R上提出了項目三期的開發工作，這一回采用的是全新的技術，比如數據庫采用文件系統，而不是原來的結構化、關系型數據庫，這樣一來，連開發工具都是全新的。曾總從市場上招聘來一批熟悉新開發工具的工程師，換掉了一大半原來的技術人員，說是沒有時間讓他們來學會新的知識和新的工具。樂隆佩服曾總對新理念和新技術的敏感，但同時對他的經營理念不敢茍同，項目一期完成后到現在，一套也沒有賣出去，現在項目二期剛剛完成，是不是要把重點轉移到產品推廣上面去呢？他跟紀主任討論這個問題，紀主任表示了同樣的擔憂。這樣下去資金會存在問題吧？公司沒準不久就要關門吧？樂隆最擔憂的是，居住證即使能辦下來，能不能在這里熬到明年續證呢？還有，兒子考完中考還要高考呢。

樂隆在這種煎熬的日子里又過了一個半月，居住證竟然還是沒有消息！此時離他請紀主任去交資料已經過去五個多月了！他意識到，這樣下去連合同都不能滿足六個月有效期了，必須找公司重新簽合同了！

他抽了個空去“浦東新區人才中心”找黃主任，耐著性子問她居住證審批為什么還沒有下來。黃主任認出了他，臉色立馬就變了，厲聲說道：“你還問呢！我交了上去，被市人才中心的領導訓了一頓。”

樂隆感覺到事態嚴重，也意識到了肯定是因為“調檔”的問題，連忙陪著不是。

“我又沒有造假，我是光明正大的。”樂隆辯解道，“只是覺得調檔沒有必要，也給彼此增加麻煩。”他想著，看來無論如何都得調檔了，沒有變通的余地了。

“我也嫌麻煩?！秉S主任的語氣緩和了些，“可是麻煩也得辦。”

“那是怎么個辦法？”樂隆問道。

“要檔案所在地開證明，寫明‘同意調檔’，并寫上詳細的地址、郵編和電話，我收到后，再發‘調檔函’?！?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辦。”樂隆說道。他想著，又要去求錢立鵬幫忙了。

“早這樣的話，不就省了這么多事?！秉S主任埋怨道。

“是是是，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睒仿∵B忙說道。

樂隆從黃主任的辦公室出來，連忙給錢立鵬打電話，請他幫忙再到人才中心去一趟，開一個“同意調檔”的證明，并寫好詳細的地址、郵編和電話。錢立鵬爽快地答應了。

過了幾天，快遞收到了。樂隆趕緊去“浦東新區人才中心”把證明交給黃主任，想著再不交，合同就會不滿足要求了，體檢證明也會又不滿足要求了。

樂隆交完證明出來，想著，原來“調檔”是這么回事，這個網上都查不出來，原來要先去檔案所在地開“同意調檔”的證明，寫明詳細的地址、郵編和電話，然后這邊再發“調檔函”過去，那邊收到“調檔函”后，就會把檔案寄過來。至于檔案是怎么寄的，這又不得而知了，估計是什么“保密渠道”吧，肯定不會就是一個快遞或者掛號信吧。他還特意問了黃主任大概的時間，黃主任說一個來回至少也得半個月，一個月也是可能的。樂隆想著，看來到時候只好求紀主任再弄個合同了，并且又要去體一次檢了。

過了二十來天，樂隆接了個固定電話，是“浦東新區人才中心”的黃主任打來的，告訴他檔案收到了，只是他的合同不滿足要求，必須重新簽一份。樂隆問她：“體檢證明不是也不行了嗎？”

黃主任說道：“體檢證明就算了，可是合同肯定不行?！?

樂隆對黃主任表示了感謝，說很快就交過去。他求著紀主任重新簽了份合同。由于對體檢證明不放心，他又重新去體檢了一回。

他把合同和體檢證明交給黃主任，想著這回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他想，耽誤了這么大半年，主要還是自己對“調檔”這個事情理解不透，也怪不得別人。

過完春節上班后不到半個月，他驚喜地收到了短信，短信通知他去SH市人才中心領取居住證，同時打印居住證副聯。他特意上網查了一下，顯示的是“已通過”，同時顯示了居住證的有效期，時間是明年的三月五日。

他取到居住證的時候，內心十分激動，把它捧在手心，視若珍寶。他打印了居住證副聯，副聯上說，要把底下的一欄回執交給辦理居住證的人才中心。他去“浦東新區人才中心”把回執交給黃主任，千恩萬謝地出來。

他把居住證和副聯拿回家給劉惠中看，劉惠中高興得歡呼雀躍。可是他卻在考慮新的問題，“三月五日”，也就是說明年的二月五日才能續證，而中考的報名截止日期是二月十日，顯然不可能在五天之內續好證。他在網上查了，這個報名截止日期去年是這樣，今年也一樣沒變，估計明年也不會變的，變也差不了幾天的。這樣的話，正常報名肯定是趕不上了，正常的話，三月一日左右能夠續出來證，這樣只能趕四月十號之前的補報名了。他尋思著，居住證出來的時間要是再晚一個月的話，補報名都很危險了，要是晚兩個月，就死定了。想想看，五月五日，滿足不了有效期必須在五月十日的報名條件，必須續證，可是只能四月五日開始續證，離補報名截止日期四月十日只有五天時間，是絕對不可能續出證來的。即使現在這樣，明年二月五日去續證，他也不敢保證到時候不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