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就到這里，再也沒有見過蘭花，問了很多人，也沒有她的消息。”杏娘講完了，低著頭，面無表情。

“你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孟婆一臉幽怨，覺得自己被捉弄了，這蘭花疑點眾多，一看就不是個凡人，如今只憑這幾句話，都能聽出來，何況她們朝夕相處，一定有更多馬腳漏出來，這杏娘要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要不就是來攪局的戲弄她。

“我，知道什么？我只是想找到她，等了很久了，有點想她。”杏娘沒有抬頭，依舊木木的拱著背面無表情。

“你不知道？她是妖。”

...................

“怎么會？她是個人，活生生的人，那么多人看見過她，怎么會是妖呢？她還只是個小孩子。”杏娘語氣慌張起來。

“簿子上查不到名字，我就該想到的，只有不是人才會查不到。你是被她的法術蒙蔽了眼睛還是甘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她不僅是個妖，還是個有靈性沒道行小妖。”

“不會的，她真是的存在那個地方，當地的人都認識她呀，雖然她唱的戲沒什么人聽，但是戲班子還是很出名的。大家都是看著她長大的，都知道...都知道...”說著說著，杏娘聲音漸漸小下來。

“都知道什么？你自己仔細想想，除了你，除了戲班，有幾個人知道蘭花？你和她相處又有幾個人真正知道？”

孟婆一番問，讓杏娘傻眼了，回想起來，一幕幕都是她和蘭花的相處，旁人都變得模糊不清。

孟婆又說：“你一定有些許不解，但畢竟在她身邊呆了這么久，怎么能這么多細節都放過呢？”喝了口茶，接著說：“這戲班一定是認識蘭花的，這生靈既然跟著戲班長大，戲班能看見也不足為奇，能包容下來可見也是有點門道，我估摸著可能和廟里那幾個和尚有關，因為妖靈無法長期在寺廟存活，便把她寄養在戲班子。至于你倆有緣，她又尊你為貴人，應該是......你生性和她相通，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你的靈氣也能助她修煉。”

“她沒有害過我！就算她是妖，她也從沒想過害我，那么小一個孩子，只等著我每天去和她說說話，沒有二心的。”緊張的辯駁讓蒼白的臉一下變紅。

“我沒說她害了你，這小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呆在你身邊就格外舒服，但是你應該有感覺，你和她說話，花的不僅是錢，還有命。人妖之間本來就不能相處太多，人妖通感，雙方都會感覺像是久別的知己，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要是一男一女，就容易變成慘敗的愛情，要是男男、女女，大多是人吃虧，沒有好下場的。”

杏娘慢慢哭出聲來，到底是蘭花害了她，但她貧瘠的人生里，也只有蘭花這一個留戀的人。

“她怎么會害我，她要是知道結果，一定也不愿意這樣。”

看著這哭到不能自抑的人，孟婆理了下思緒，將這故事從頭說來：

你當初嫁到那家，就是賣給他們生孩子的下人，過的并不好，你地位低，不爭不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頭幾年日子過的苦吧...你說對你好的丫頭，其實也沒多好，她心里一直想著嫁給少爺當小妾的，原本也是定了她，但半路出了個算命先生，讓你斷了路。所以她對你也是有恨意，不過好在人不壞，只是想搶位置，這些你都知道吧，就算早些時候不知道，后來懷了孩子，她常常在你身邊轉，你大概就懂了。戲園的事情也是她故意的，你婆婆一開始確實生氣，但后來看出來是這個小丫頭在搞鬼，訓斥了她也就不再怪你。

至于你婆婆，我從沒聽你叫過她娘，一直叫婆婆，很生疏，她確實只是當你為商品，有過幾次再賣了你的心思，但你又不是黃花閨女了，又是算命的說好的，糾結之下一直留著你。

你家的夫人和丈夫，原本也是很恩愛，只是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妻子呢。看了幾次病，你丈夫終于妥協回家了，你的夫人當初也是大家閨秀，生了個女兒身體不好，還總被念叨，心里有了結，一直郁郁病著。她想過放你走，覺得這樣丈夫就會回心轉意，說了很多誘惑你的話，絕不僅是給你講外面的故事，她還告訴你，盤纏、住所都可以找好，還告訴你，你家里人等著你回去。你心動了，雖然一直克制，但你的心還是飄飄忽忽的想去，是蘭花拉你回來，讓你看清了她的謊言。這一切，你都知道，卻沒有說，直到你生孩子，男孩一出生，沒有人再偽裝來對待虛弱病殘的你，那個小丫頭啊，她是為了你死后能接任，后來也成功了。

那個宅子里，沒有人愛你，你進門開始，就是所有人針對的下等人。

可你從沒覺得他們不對，你到地府來，也沒批判他們的罪過。你說：

人都會為自己對多想一點，是常情。他們對待我確實不公平，但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的事，他們做了什么我從沒放在心上，我只關心自己喜歡的人和事，一輩子過的還算舒心，只是沒能照顧孩子一段時間，但他是獨子，家里會對他好的。我沒有什么想要責怪的。

說你傻，但這是你本性，說你善良，可你也沒有做天大的好事。你只是覺得他們的傷害不重要，看法也不重要，就是因為這樣純良的心性，你才能遇見蘭花。

可那么復雜的大宅子你都看的一清二楚，面對明明白白的蘭花，卻迷迷糊糊一無所知。

見面第一眼，戲班的人都驚訝于你能看到蘭花，但那自來熟的小妖，讓眾人覺得你和她可能是舊識，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人管一下，就不會有后來了。

蘭花告訴你，種子就是她；告訴你，她是天生地養的；告訴你，她能隨時隨地知道你的一切，只要那株蘭花在你身邊。你統統忽略了。她可能并不想讓你知道她是妖，但心直口快有所泄露。

無論她說漏多少，你都錯過。你在寺廟生病的時候，是最最應該發現的時候，一個從沒出現的寺廟，四個和尚養一個戲子，莫名病倒睡了一夜。你一點都不疑心？

寺廟里的幾個和尚都是修煉不錯的精怪，養著蘭花，小精怪是不能久留在寺廟的，戲班子就是托身處。那幾個和尚知道你有些不足，但害怕蘭花受到傷害，只是給你喝了補湯、留了藥。按時服藥是不會有事的，但蘭花給你寫了名字還記得吧，和尚不知道，問題就在這里了，那筆墨不是尋常筆墨，當蘭花寫了你的名字送給你，你又收了留在身邊許久，雙方默認從此交命，那就是契約字帖。

這種契約很常見，人心貪婪，常會有心愿，妖心貪婪，常會想靈氣。簽訂字帖，讓人染上妖的氣息，妖也能接收到人的心。人付出代價，妖完成心愿。由此可見，那幾個和尚在寺廟也不會有出息，一心修煉就不會留這種害人的東西在身邊。

你簽訂了契約，從此就算她送你的蘭花就算不在你身邊，她也能時刻知道你的狀況。你還記得嗎？在你生產之前，和蘭花見面，一直都是獨自兩人，你們久別重逢時，你在大街上沒有發現她，直到她喊了你的名字，你才看見蘭花。那是你本來可以逃掉的時候，你心里有了雜念，不能想見就見到精怪了，但是契約關系，蘭花叫你，你還是能看見，但不再是因為你心性純良，而是人妖已經相通。路人還是看不見，他們熱烈討論著你一人在街上發瘋，你卻一點都沒注意。

從契約簽訂開始，你心里一旦有心愿，蘭花就會知道，她會想盡辦法幫你實現心愿。你想天天見到她，宅子里的人再沒阻止過你出門；你想懷孕，孩子就來了；你想要個男孩，就不會生出女孩。除了你想見她，絕不可以。

她是妖，就算再懵懂，也知道自己常常在你身邊是不好的，尤其是你懷孕了，她怕傷害你，也怕傷害孩子，一直拒絕相見，這時候小丫頭能看見她了，還能傳話。說明蘭花吸取了你的靈氣，開始在世間有了身份。一個妖要修煉很久才能在眾人面前化形，她后來說自己要離開，是不想傷害你，希望你能平安度過余生。或許是和尚們提醒她的，畢竟化形是很難得的事，或許是她自己察覺到的，她越來越精神，你越來越虛弱。契約無法輕易解除，離得遠遠的影響會小一點，聽說世間有高人可以施法接觸契約，也可能她去找了吧。

孟婆一口氣把杏娘說的明明白白。

又問她：“你還要在地府等她嗎？”

“不等了。”

“你也確實等的太久了，妖能活很久很久，也許你等到魂魄消散，她還是不會來。”

“我想去找她。”

“什么？！”孟婆驚了，這個女子的腦子不一樣啊...

“既然等不來，那我就去找她，我本來也一直在找她，只是找錯了地方，她在人間，我應該去人間找。”杏娘的臉色平靜許多，眼神也清亮了。

“人間那么大，你不一定能找到她，投胎的事誰也說不準的。”雖然沒有勸的必要，但還是提了一嘴。

“我相信她沒有忘記我，一個人找肯定難找，但兩個人互相找，就不難了。”說著就理了下衣服起身做好準備。

“只是相逢過，卻這樣辛苦的等、辛苦的找，你的腦子真是不一樣......”孟婆也起身走向喝湯處。

到了地方，遞給她湯，杏娘還回了謝禮，然后一口喝下，很爽快。喝完大大松了口氣，這時記憶已經開始消退了，她又開口說：“我想找到她，只要找到了，我就能做回杏娘，我還可以和天和地和花花草草說話，我還可以放牛割草，踩著田埂回家。”

說完自己慢慢的、搖搖晃晃的朝奈何橋走去。

她找蘭花做什么？

做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