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泗水河畔，彭城七家豪族，一千余人，男女老少，上至八十耄耋，下至五六歲稚童，排成一排排，被推至泗水岸邊斬首。

泗水飄紅，一段河面被尸體覆蓋，舉刀壯漢也筋疲力竭。

曹操側頭看了陳慶一眼，滿意點了下頭，隨即便下令回彭城。

原本差遣一名小校便可，但是不知為何，曹操執意要陳慶跟他來這里。

在斬老人和小孩的時候，陳慶心中不免升起惻隱之情，可不知為何，這種情緒隱了下去，或許是已經屢見不鮮了吧。

回到彭城，數萬軍民依舊在打掃戰場，從護城河里撈尸體，在城墻下抬尸體，在護城河填埋的地方挖尸體，一輛輛木車將尸體拉到西邊數里之外，那里黑煙滾滾，有無數尸體正在焚燒。

士兵們每搬空一處尸堆，就會在原地撒下石灰。

遠處，正發生著爭吵斗毆的聲音，場面十分混亂。

曹操正想轉向去哪里，陳慶攔下曹操，道：“主公，還是末將去吧?！?

陳慶用黃巾叛亂第二年的南陽大疫說服了曹操，才讓曹操下令焚燒尸體，絕對不能因為這些百姓導致半途而廢。

陳慶覺得自己必須要做個惡人。

陳慶帶著一百多虎豹營騎兵，駕著馬，徑直走向爭斗的地方。

幾千百姓正在護著數百輛運尸車，將士卒攔在外面。

其實昨日一戰，死去的百姓何止是這幾百輛車能夠裝下；今日上午已經統計出來，三萬多百姓存活下來的不到一萬。

戰場上的尸體，那些百姓的尸體數量占據了一大半。

既然死者為大，就讓你們的怨氣集中在我一人身上吧。

陳慶用武力強力驅散百姓，讓士卒將尸體運到焚尸處。

曹操為了平息民怨，讓人連日清算丈量七家田地，另外派人快馬奔去壽張，請程昱來彭城。

大半個月后，民怨終于平息，三萬多戶人藏著地契，日夜守護著自家的田地，生怕有人趁夜毀壞。

程昱得知這個情況后，問清來由，稟報曹操后，建議曹操對刻意毀壞田地的人施以重刑。

曹操采納，并且張榜告民，百姓這才逐漸放下警惕。

短短一個月，彭城因程昱而重現生機，大部分農田恢復農作，毀壞的田野也種上了大豆，只是這一季粳稻必然大面積減產。

程昱巡視彭城方圓二十里的田地之后，建議曹操免除這一季的賦稅；曹操答應了。

之后曹仁稟報，麾下士兵多有嫉妒之言。

這件事弄得曹操十分不高興，青州兵全在兗州擁有田產，沒想到竟然會因此事而嫉妒這些百姓。

不過曹操不敢大意，召集眾人一同商議。

“主公，不妨依商鞅之二十等爵之法，以此激勵士卒，如何？”陳慶建議道，

陳慶偶爾也會讀春秋史記，知道秦朝二十等爵位是專門用以賞功，二十個爵位的名稱陳慶也已經能背出十幾個。

在讀春秋史記之前，陳慶一直以為“公爵”這個詞是舶來品，沒想到是根正苗紅的詞。

曹操思索著，同時也微微皺眉，陳慶的建議違背漢朝制度，曹操心中不愿采納，然后看向程昱。

“仲德，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程昱先后將壽張、彭城治理的很好，曹操因此十分看重程昱的見解。

程昱一直板著一張臉，即使曹操問他話，也是如此。

“主公，陳將軍之言不可行。”

陳慶好奇看向程昱。

“繼續說來。”曹操也是好奇地問道。

“爵位已深入尋常百姓，封侯才是眾將士之所望，商鞅之法已然行不通了?！?

秦朝的二十等爵全被漢朝繼承，但是秦朝的爵位只能用軍功獲?。?

而漢朝的爵位卻又很多種方式獲取，最普遍的一種便是皇帝高興，下詔書全民晉爵，沒有爵位的也會晉為一等爵位；

“漢”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

陳慶讀書讀一半的，不是很了解這件事，不知道程昱說的話對不對，但是看曹操表情，曹操明顯贊同程昱的話。

曹操沉默深思了片刻，然后看向程昱，意思很明確：子云說了一言，現在輪到你了。

程昱也不矜持，直接說道：“主公可重設武功爵。”

武功爵是漢武帝所創，當時漢武帝為籌集軍費，賣二十等爵，于是二十等爵被人看輕，于是漢武帝為將士立功者另設立武功爵，可惜后來也被漢武帝用來賣了。

曹操想了想，微微搖頭，武功爵被世人詬罵，啟用武功爵，還不如自己重新設定爵位。

“減稅？”

曹操瞪了陳慶一眼，這個餿主意也能說出口？

“主公，何不直接犒賞三軍？”夏侯淵問道：“一次不行，便犒賞兩次，數次之后，將士們必然消除怨言?！?

曹操聽此，大笑地看向程昱和陳慶。

接下來七日里，曹操數次犒賞三軍，并且允許喝酒，將士們把酒歡呼，早已將心中那份嫉妒拋之腦后。

不過，曹操心中已經有了關于爵位的想法。

……

一個多月前，荀彧的手書就已經送到曹操手中，手書中建議曹操正面牽扯陶謙大軍，暗中北上奪占東?？?，在荀彧看來：就戰略而言，東?？さ闹匾赃h超彭城；

奈何因失了彭城而斷了曹操的計劃，

奪回彭城之后，陶謙聽聞曹操一日之內便將彭城攻占，被嚇得連夜帶著大軍跑回東海郯城。

而在下邳，笮融也裹挾數萬百姓南下廣陵。

此時，擺在曹操面前有兩條路，一是無人防守的下邳，二是采納荀彧之言，北上攻打東?？?。

曹操選擇攻打郯縣，郯縣如若得手，徐州便是掌中之物。

冬十月下旬，大軍開拔之日，近十萬百姓夾道相送；

百姓中，老幼婦孺居多，青壯甚少，在一位老人的開頭下，一聲聲“恭祝將軍得勝歸來”如海浪般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曹操一開始微愣，隨即開懷大笑，身體仿佛都要飄起來，然后對旁邊的陳慶笑著說道：“彭城，我已無憂矣！”

笑了一陣后，曹操看著道路兩邊陷入沉思，半響之后，曹操回首向西南方眺望彭城，面露思索，時而回憶，時而仇怒；時而狠厲，時而猶豫；時而悲憤，時而嘆息；

最后，曹操遙望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