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三人飛奔去了郊外的石榴樹林,霧氣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川檸走在前面,舉著八卦風盤研究樹林的陣法。
“小白說的沒錯,這樹林靈氣充沛,所有的靈氣都匯聚在這里。”川檸走到一顆大樹前說道。
這樹參天高聳,葉子翠綠,郁郁蔥蔥,不像春天樹木發(fā)芽的跡象。
“這樹這樣大,怪不得小白沒有發(fā)現,如果不是八卦風盤估計沒人知道這棵樹滿身的妖氣。”川檸打量著眼前這樹。
“別碰他”突然撲過來女子嘶喊著,抱緊了這棵大樹,身形像極了茵茵,可裝扮的與以往不同,一身斗篷帶著帽子,面紗遮住了半面臉,看不清容貌,卻能依稀分辨出茵茵的聲音,只不過,有些沙啞。
“女俠,你們別傷害他,求你們了。”茵茵哭泣著,跪在了孟不言的腳邊。
孟不言蹲下想將其扶起,可出現在她眼前的那雙眼睛根本沒有個少女的靈動,眼角的皺紋深壑,像個老態(tài)龍鐘的婦人。
“你?”孟不言說沒有嚇到是不可能的,一夜間少女如此蒼老,可這是她,沒錯。
茵茵話到嘴邊,淚如泉涌,她哽咽道:“青蛇已經身負重傷,對你們構不成威脅,你見到我這副面孔,是因為你搶走了我的崆峒印。”
“你既不是妖也不修道,要這只可駐顏的神器何用。”孟不言追問。
茵茵癱坐在地上,像是說給孟不言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與你一樣,千年前是個醫(yī)女,治病救人是我所忠。我本是孤兒,吃夠人間苦楚,茍活于世。一日突下暴雪,我無處可避,裹著破衣在橋洞下等死。風寒浸體,彌留之際,師父踏著月光而來,從懷里掏出一張燒餅,我以為他會一走了之,可他沒有,他將我背上,一晃就是十年光陰。
師父云游四方,處處行好事,從不殺生。他開方我熬藥,他出診我背箱。每逢下雨,他就將我背上,總是告誡我說,女子足底不可受涼,這樣生出來的娃娃才健康。我常想如果一直這樣到老多好啊!
一日,我們住處被人破開,當地橫行的土匪頭子把我們押上山,為他兄弟治療頑疾,我不情不愿,師傅卻說:‘醫(yī)者只管救人,世事無常,凡人不可左右。’我從不信神佛,但我信師父。
土匪頭子發(fā)了善心,將我們安全送下山。可奇怪的是,從山上下來,師父就再沒笑過。
那一刻,我自己都未曾發(fā)覺對師父起了貪念。我貪圖陪伴他的每一寸光陰,像個孩子陪伴師父到老。可突然有一日,師父將我叫到他身邊,那日我記得格外清楚,清楚到這千年都沒有忘記。
大雪紛飛,燭影搖曳,那是個紅燭,燈芯黑黑的,大概是師父忘記剪了。他眉眼帶笑溫柔如水,先摸著我的臉,再摸著我的頭,終而在我額頭一吻。我不知是蠟燭照的,還是那天屋子很熱,我整個臉都紅透了。可是,那是個冬天,怎么會熱呢!
師父說:‘如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此生我只能護你這一次了。’我不明其意,直到師父的尸體出現在我們小屋的院子中,我才明白,那山匪脅迫師父交我出來,想強娶我為妻,不然就殺了我。師父為了護我,用他自己的性命換我性命,才有我一世安穩(wěn)。
我一刻都不敢忘記,那天天氣陰沉,雨下的尤其的大,而師父的尸體裹著白布睡在院子里的那顆枯樹旁。
我將師父埋骨于枯樹下。姑娘,你見過枯木逢春嗎?雨雪交加的第二日,那枯了十幾年的老樹竟發(fā)了芽。是師父,一定是他回來了!”癱坐在大樹旁,淚水滂沱,聲音比原先更要嘶啞。
她不抬頭繼續(xù)說:“所以,如你所見,我尋遍奇門術法,以師父尸骨為中心布下樹陣,用童子精魄滋養(yǎng)他的元靈,如今錯以鑄成,只待時機一到,師父便可化成人形。我等了千年,就讓我見他一面不行嗎?為什么!我連我的心意都未曾向他表明啊!”
茵茵眼睛血紅,她容顏痛苦,緊緊的抓著孟不言的衣角,自己的拳頭握的太緊,指甲嵌入手心,流出血來,她重復:“我只見他一面,人間千年我苦守他日日夜夜,如今我只求你將崆峒印給我,我只一面。”
孟不言方然醒悟,她反問:“所以你得來崆峒印只是想保持容貌見他!”
茵茵沉默沒有應答。
川檸眉宇間不忍,她說:“你師父行醫(yī)救人積了多少功德,你就不怕毀了他嗎?”
茵茵聽到這里,像是被觸到了心結,她捂住胸口。
川寧繼續(xù):“這樹滿身怨氣與妖氣,就算他回來了,也不是你的師父。”
茵茵有力的吐出幾個字:“我愿意一試。”
“這樹本就是一棵樹妖,你師傅的尸骨不過恰巧讓他元神寄身而已,那枯樹發(fā)芽也不過是你喚醒的樹妖而已。”川檸說。
茵茵根本聽不下去,她爭辯道:“既是師父的肉身,那就有師父的記憶,我不會錯的。”
“癡心不改,無可救藥,若這妖樹醒來,你當榴陽的百姓都是陪葬品嗎?”川檸運劍出鞘,手拿劍柄,揮劍就朝大樹砍去。
茵茵見勢頭不對,起身迎了上去,川檸沒有意料到,撤回靈力已經來不及,就在劍不受控制的劈去時,一個青衣旋身飛來,一把推開了茵茵,穩(wěn)穩(wěn)的受住了川檸的一劍,劍尖銳利,直穿青蛇的腹部。
川檸愣住了,茵茵也愣住了,青蛇看著自己身體里的這把長劍不敢有動作,嘴角滑出鮮血,止不住的流淌。
“啊!”茵茵的一身尖叫打破此刻安靜的空氣,她推開川檸,川檸沒有防備連同手中的長劍一并向后倒去。
青蛇終于抵擋不住,雙膝跪倒,嘴里含糊不清的說著話,可血水止不住的流,始終聽不清含義,只聽見幾個詞:“對不起,我還你......”
孟不言走過去,將其穴位暫時封住,這才慢慢聽得他說:“人常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年從你在藥販子手中將我救起,我的命便就為你而活,我知道,你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完成自己所愿。我是妖,不懂人間愛恨別離,可我好像在剛剛就懂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咳咳’”
被封住的穴位被他用力掙開,他手中結印,妖力被匯集于丹田,四下沒人明白他意欲何為。
青蛇看著茵茵,嘴角帶起笑意說:“我快消失了,最后,送你一個禮物吧。”
“你要干什么?你活著,活著,你別死啊,求你了。”茵茵抱著懷里的青蛇撕心裂肺。
妖丹從口中吐出,青蛇引它逼入茵茵體內。茵茵花白的頭發(fā)從根部漸漸被染黑,臉上深深的皺紋被撫平,身體也愈發(fā)挺直。青蛇肉身逐漸飄散,殘留的妖魂化成一場雨在大樹上空淅淅瀝瀝的潑下來。
大樹淋了一場雨,葉子被沖涮的綠油油,接著樹被巨大的力量搖晃著抖動起來。
“不好,樹妖要復生,列陣。”川檸大喊一聲,孟成蹊立馬領悟。手指做法,口中念訣:“太極生八卦,八卦生兩儀,兩儀生萬象,陰陽兩儀陣,起!”
孟成蹊飛快的跑到大樹的身后,只見兩道白光從兩人手指升起,八卦圖在地上飛快轉動。
樹妖的抖動并沒停歇,反而抖動更加厲害,川檸和孟成蹊面色凝重,牙關咬緊。接著這樹根拔地而起,飛在空中,幻化成一位白衣少年緩緩落下,這少年束著發(fā)冠,沒有一絲碎發(fā),面相生的和善,干凈又溫柔。
“師父,是你嗎,師父。”茵茵剛看清少年的面容,就撲過去抱住了他。
這少年忽換了一副嚴肅冰冷的面容,趾高氣昂的應道:“我名為間櫳,不是什么師父,你從哪里來的丫頭,一身妖氣不純不凈。”
“幾個蝦兵蟹將,也想用個破陣法困住我。”間櫳雙手一揮,一股妖力沖擊過來,三人飄起又慢慢落下。
“茵茵,茵茵,疼,啊頭好疼。”間櫳走出沒幾步,抱著頭蹲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喊著茵茵的名字。
“師父,我在,是你對不對,我知道是你。”茵茵爬著過來,緊緊抱住發(fā)狂的間櫳。
“走開!休想控制我,否則,我將他們全部殺了去陪你。”間櫳狼狽的自言自語,推開茵茵向榴陽城方向奔去。
間櫳神情越來越猙獰,他沖進榴陽城的街道,路上的攤販被砸了七零八落,行人被他一個一個的重重推開,墻角邊玩耍的幼童,被他高高舉起摔落在地,他周身籠罩的著曾曾魔氣。
“他入魔了,已經沒了神智,不制止他只怕今天的百姓都要命喪于此。”川檸催劍出鞘一把接住,從背后偷襲過去,樹妖感覺到殺意手化樹藤死死纏住川檸,一個藤鞭甩向空中躍起的孟成蹊。
不言瞄準他的眼睛射去,可間櫳周身魔氣厚重,將箭擋在屏障之外。她繼續(xù)繞著他疾走,手指凝聚靈氣結咒,四只閃著藍光的冰片刺出,間櫳注意到這邊,根根樹枝朝孟不言逼來,她身形一躍,翻身過招。
這時間櫳變得兇殘至極,他露出非要致人于死地的笑容,化身成一株酷似人身的樹人,每根樹枝鋒利無比。他身形巨大,移動速度卻不見減弱,川檸與孟成蹊不得動彈,茵茵在一旁緊張的觀望。
“他根本不是你師父,你如今還要執(zhí)迷不悟嘛?”不言吼著。
茵茵聽到了她的呼喊,動了一動,隨即握拳過來,雖然她妖力低弱,但至少能分散間櫳的注意力。
樹妖顯然是失去了耐心,打算一招制敵,他抖落下身上的樹葉,片片葉子落在半空,突然停住,緊跟著葉子變成短劍密密麻麻的刺過來,孟不言先開始能躲避幾個,后來體力漸感不支,就快招架不住,其中一直短劍飛來,孟不言避無可避,就在短劍距離她只有毫厘的距離時,一抹她熟悉的劍氣替她擋下葉狀的短劍。
“師姐,就不見你們一會,怎么惹了個這么大的麻煩呀。”白御景沖出來。
慕鏘剛剛恢復,此刻他的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也是不錯,白御景燃起火符,貼向間櫳的枝條上,樹妖怕火,樹枝被高溫燃的急急收了回去。
樹妖腳邊燃起火符,紅色的火焰高漲,白御景將火符貼于劍身,橫跨一步,進退迅速,自上而下一劈,樹妖中了一劍。
間櫳畏火,燒枯的樹枝被他甩出來,到處飛舞,慕鏘將孟不言護在身后,招招替她擋下攻擊。
川檸眼見不能再繼續(xù)拖延大喊:“太陰鎖妖陣,列陣。”
四人各持東南西北一角,手中結印,口中念訣,靈力比剛剛的陣法更加純凈精煉,四人齊念:“無天法地,斬妖縛魔,持正問靈,盡收于陣。”
一張八卦太極仙網從天而降,籠罩在間櫳上空,四人用盡力氣將網越縮越小,間櫳被大網壓在地上,不得起身,魔氣散去,間櫳恢復了人身。
躺在地上的間櫳慢慢蘇醒,他坐起身,朝著茵茵的方向招招手:“茵兒,你長大了。”
“師父,真的是你嗎,是你嗎?”茵茵愣了神,緊接著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用力的抱住了地上的少年。
“是我,好孩子,是我!”少年撫摸著茵茵的臉蛋,用大拇指輕輕揩去茵茵眼角滾落下來的淚水。
“師父,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茵茵嗚咽著。
少年淚水滑落,一只手不停的安撫著茵茵的后背,說:“我已是命絕之人,茵兒為我違逆天命,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茵茵哭腔更甚,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撒著嬌:“師父,對不起,我......我......我......”
“不怨你,是師父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離開你,讓你一個人體會世態(tài)炎涼,受盡苦楚。”少年扶起茵茵,摸著她的頭發(fā),眼神一刻都沒有離開她。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錯了,我知錯了。”茵茵繼而將頭埋進少年胸口,哽咽不停。
“千年前,有件事,我一直來不及告訴,今天,你好好聽我說。”少年看著茵茵的眼睛認真的說:“師父人間一遭,已經知足了,至少我認識了茵兒,與我們茵兒攜手度過了數載光陰。我喚過你的名字,見過你安睡的樣子,聽過你唱曲兒的聲音,師父早就心滿意足,不在奢求。其實為師心里有你,一直都有,從未忘卻過,正是因為我們茵兒,師父才守住元神沒讓樹妖奪了去。”
茵茵抽泣著,她慢慢抬起手,試探著摸摸師父的眉眼說道:“師父,我好想你,好想。”
少年一臉寵溺卻透著生死間的淡然:“我們早就是命絕之人,萬物有序,因果循環(huán),你犯下的錯亦是師父的錯。”
說話間,少年手指在空中畫靈,輕拍茵茵胸口,將茵茵體內的妖丹逼出,單手握住,捻成粉末。
少年看著川檸說:“茵兒的錯,我深知不可挽回,只期望姑娘念她本性善良,放過她一回,我用我賤命來贖罪。”
說罷,他將妖力化成一把利劍,揚起手欲往自己丹田處刺去。
“不可。”一位老者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彈指間一個小石子就把少年手中的利器打歪在旁。
白御景,孟成蹊,慕鏘連忙鞠躬行禮,齊聲喊道:“師父。”
川檸也應聲:“爹。”
“嗯”川紫點點頭說:“你與間櫳的元神斗爭千年,就是為了困住他不由他為禍人間,也算的功過相抵,茵茵其實并未殺害那些孩子,只不過取了孩子的一魄,我早已經命川檸將他們救下了。”
“謝謝高人。”少年深深弓背。
“失去妖丹,茵茵姑娘以及花甲之年,壽命將盡,恐剩一年光陰,你好生陪陪她吧。千年前既你魂魄沒有消損,也算天意。一年后歸來太虛,洗邪祛魔,能成正道。”川紫一甩拂塵,在少年胸口留下一枚太虛八卦印。
川紫將石榴林隔開兩道進出城內的道路,一行人跟著川紫回了太虛。
川紫說道:“不言,你爹身體可還好呀。”
不言點點頭笑出一臉花來:“好著呢,爹爹讓我來太虛跟著您老人家學學本事。”
“那你就跟著慕鏘他們一起念書學習功法吧,住處,你就跟著川檸睡吧,她那兒有間空出來的客房。”川紫說。
“行嘞,有勞師姐啦!”孟不言行了個禮。
川檸點點她的頭:“小丫頭,又機靈嘴巴又甜。”
孟成蹊不服氣的說:“這丫頭啊,也就剛認識她的人覺得她正常,一熟下來,六親不認。”
“哥哥,你會不會用成語。”孟不言跺腳。
白御景一臉奸笑的擠到川紫跟前說:“師父,我們得到一枚崆峒印,此物乃上古神器,雖沒有殺傷力,但也不能落入壞人之手,我覺得由師父保管最好。”
“交給你師姐吧。”川紫不予理睬。
“是。”川檸接過崆峒印。
大家在后面悄悄的笑起來,慕鏘掃了一眼孟不言,忽地不由自主的揚起嘴角,自己好像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