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凌夕并未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曉城也不想問或者說不敢問。

他們回到客棧，錦心和其他侍從都焦急地在門口等待。

遠遠看見凌夕，錦心急忙跑了上去問道：“公子，你這是去哪里了？我方才去房間送熏香，發現你不在屋里，我們找遍了整個鎮子都沒有找到。”

錦心瞪了一眼曉城，“我們到他房間去看，也沒有人，還擔心他……”

凌夕打斷錦心道：“無事，我只是外出走走，和少俠是剛剛碰到而已，回去休息吧。”

凌夕又轉身對曉城道：“安心歇息，有我在！”

曉城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幾個月磨煉出的堅強，在這一刻突然都統統瓦解了，“公子……”

凌夕轉身溫和地看著他，待他開口。

“公子……明日虎溪山的修真盛會，能不能不去……”，曉城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

凌夕居然一點沒有奇怪，微微一笑道：“一定要去，不必擔心！”

第二日卯時，出發前往虎溪世家仙府！

這虎溪山山勢高聳，巖石陡峭，樹木蔥蘢，站在山下就有一種沉沉的壓迫感。

虎溪世家和別的世家不同——仙府建在群峰中山勢最兇險的地方，緊鄰最高峰傾瀉而下的瀑布。

別家的仙府都是幽清寧靜的所在，虎溪仙府卻感覺處在刀鋒相逼的氛圍之中。

一個時辰后，已經可以看到虎溪世家的仙府了，但要到達仙府還要登上一條幾乎入云的天梯。

如果是凡人，就算好不容易攀到此處，看到這陡峭的千級臺階，恐怕也要打退堂鼓了。

一行人拾級而上，這天梯陡且險，兩邊都是很深的峽谷，越往上走越感覺陰沉，瀑布的轟鳴聲也越來越清晰。

雖然是第一次來虎溪世家，但凌夕以前對這座別樣的仙府也是有所耳聞，并未有其他反應。

幾個侍從卻是越走心情越糟糕，不禁暗自抱怨這虎溪世家真是修真界的另類。

曉城暗暗腹誹，“虎溪世家真以為自己走這天梯就能早登仙途了！？”

漸漸靠近仙府，已隱隱聽到鼓樂之聲，這迎賓的鼓樂和周圍陰冷的環境交織在一起，透露出莫名詭異的氣息。

陸陸續續，已有不少世家抵達，虎溪仙府門口張燈結彩，一派豪華氣象。

眾多迎賓侍從忙著接各家拜帖，又忙著安排侍從帶領各世家入場。

錦心遞上拜帖，一名迎賓侍從接過拜帖看畢，隨即抬頭殷勤道：“清遠公子到了，我家公子囑咐一定要格外周到才行。”

他轉頭對另一名侍從囑咐道：“傳話，清遠公子到了，仔細帶路進去！”然后畢恭畢敬側身請凌夕入場。

曉城心中鄙夷道：“這可不是虎溪世家一貫做派，這么殷勤！”

虎溪世家論勢力，在修真界無人匹敵，論聲望，也差的無出其右。

尤其是虎溪公子暮沉，是出了名的行事乖張，桀驁狂妄！這一點他不只是繼承了虎溪世家的家傳，還將其發揚光大了許多。

雖然修真界一向對虎溪世家的崛起歷史諱莫如深，但世家子弟們也多少從長輩那里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暮沉祖上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修士，在短短數年內挑戰成功眾多世家、兼并地盤，一躍成為修真界勢力最雄厚的世家。

一直以來，各世家都與虎溪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隨著暮沉漸漸代表虎溪世家游走于修真界，大家發現以往用明哲保身和恭敬退讓換來的平靜，已經起了微瀾。

凌夕等人跟隨侍從穿過前庭和中院，一路到了召開修真盛會的正堂。

這仙府里面修建的也是氣勢恢宏，說是正堂，不如說是一座大殿，大排宴席落座百八十人也不是問題。

凌夕剛到正堂下面，虎溪公子暮沉就迎了出來。

暮沉人如其名，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不知道哪個表情是真情實感。

但拋開他這陰沉的讓人壓抑的神情，容貌也算俊朗，身形健碩，一襲黑袍更增加了他的威懾力，腰間佩著一把厚重的寶劍。

凌夕上一次見到暮沉，還是去年靈山世家召開的修真盛會，他們的初次會面并不愉快。

可能現在他是主人，所以格外熱情吧！

凌夕與暮沉行禮見過，暮沉親自引領凌夕一行進入正堂。

若有若無，曉城感覺暮沉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中有一絲詫異，也有一絲慍怒。

各世家以往除了一年一度輪流召集的修真盛會，平時也多有往來，因此見面都不著急落座，先找熟識的人寒暄幾句。

凌夕一向較為清冷，此行是獨自赴會，只是和熟識的幾家長輩問好，便打算入座。

忽聽正堂外侍從高聲報道：“靈山世家公子希夷、弟子碧靈到！”凌夕聽聞立即站住，轉身迎向正門。

曉城一愣，心中也不知是何種滋味，沉默一下，便與侍從一起站在凌夕身后。

誰都知道凌夕公子新婚不久便失蹤的夫人晚晴，是靈山世家的大小姐。

晚晴的意外對靈山宗主是一記重創，清遠和靈山兩家也因此有了嫌隙。

正堂里的人聽聞靈山世家的人也到了，登時都安靜了下來，目光看向門外來人和迎候在門口的凌夕，安靜里透露出些許尷尬。

只見前面那位青年公子，身著青蓮紫菱紋廣袖錦袍，束著繡金腰封，手壓在腰間佩劍之上，迎面走來便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身后跟著一位身著碧色束袖長裙的妙齡女子，腰間也有佩劍。這兩位正是晚晴的兄長希夷和師妹碧靈。

凌夕迎上前，恭恭敬敬向希夷行禮，“兄長，岳父大人近來可安好？”希夷瞪了凌夕一眼，“能好到哪里去，以往父親怎么能不來參加修真盛會！？”

凌夕聞言無聲……

碧靈向凌夕施禮道：“公子不必在意，因為師姐的事，師兄心情確實不佳。”

希夷沒有再說話，一拂袖前去入座了，碧靈看了一眼師兄又對凌夕點點頭以示安慰，便跟隨希夷一起入座了。

曉城站在凌夕身后，看到希夷和碧靈他的眼神瞬間亮起，目不轉睛一直跟隨他們入座。

修真世家聚會禮數繁雜，雖是獨自赴會，但凌夕應對從容，這也是世家子弟從小熏陶和培養的結果。

曉城難得在這樣的場合不用虛應世故，只管自己隨意吃喝看熱鬧。其實這樣繁冗的場面論誰都不會喜歡，不過都是身份所限不得不為之。

有些置身其中覺得合情合理的事，一旦抽身出來，從旁觀者角度看去就會感覺滑稽。

看著這些世家們你來我往，或虛與委蛇，或曲意逢迎，或暗藏機鋒。曉城心里不禁升起幾分厭惡，轉頭看向希夷和碧靈的坐席。

希夷不在自己位置，應該是起身應酬了，碧靈獨坐席上并未起身。

碧靈是晚晴師妹，人如其名，平日喜歡穿一身碧色衣裙，長相聰明靈秀。

此時碧靈眼神似乎一直在看向某個地方，還有些含羞帶怯，不時躲避。

曉城有些奇怪，不禁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視線那頭不是別人，正是清遠公子凌夕！

修真盛會為時三天！

第一日接風宴，第二日論道大會，第三日修武大會。

接風宴會終于結束，各世家的人都回客房休息，曉城住在凌夕隔壁。

回到房中把自己就扔到了床上，卻怎么都睡不著，曉城腦子里都是白天見到的人和事，思來想去心緒難平。

暮沉看自己的那一眼是很奇怪，又想到希夷對凌夕的態度和所說的話，曉城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擰了一把，最后思緒回到席間碧靈的眼神，他忽地一下坐了起來，“不行，我要去找凌夕！”

慢慢踱到了凌夕門口，曉城舉起手躊躇了一瞬還是敲了兩下，房門輕輕開了，凌夕靜靜站在門口，絲毫不奇怪曉城為何會來找他。

曉城原先準備了半天的借口，忽然感覺都沒有用了，直接問道：“公子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四處走走？”

凌夕沒有說話，抬腳出門，回身輕輕關上房門，轉身負手和曉城并肩走下臺階。

兩人無聲地走了一段，曉城打破沉默道：“今日看公子和靈山公子好像不太愉快，你們兩家本是姻親，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凌夕目光似有些回避，沉吟半晌說出一句：“終是我的錯！”

隨后又是兩人長久的沉默……

曉城鼓起勇氣問出一句最想問的：“碧靈小姐和公子熟識？”

凌夕波瀾不驚地答道：“她是晚晴師妹。”

“那今日席間她總是看你，那眼神不對哦，你們……？”

凌夕意味深長地看向曉城，眼神淡定道:“她只是晚晴師妹！”

曉城對這個答案還是很滿意的，臉上不覺綻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的神情全落入凌夕眼中。

“你知道昨晚想殺曉城的人是誰嗎？”凌夕忽然問曉城道。

“我并不知道‘曉城’和誰有仇。”他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即便感覺這話答得有些不妥。

但他說的確是實情，除了“曉城”這個名字以外，他幾乎對“自己”一無所知。

凌夕轉頭看了曉城一眼，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便不再問。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靠近飛瀑的一面，這瀑布與虎溪仙府看似近在咫尺，其實隔著好幾丈，傾瀉下來好像從天而降，水流發出陣陣轟鳴，待靠近一點，那瀑布濺起的飛沫都能落到人臉上。

可能是為了方便觀賞，虎溪世家在靠近瀑布一側，還修了一座觀瀑亭，亭子下方幾十丈是一個很大的水潭，潭水應該非常深，因為從上面看起來顏色都很暗沉。

凌夕和曉城通過長長的臺階走上了觀瀑亭，站在觀瀑亭中，果然感受到一種置身于天地之間的氣勢恢弘！

曉城從觀瀑亭往外探了一下身，想看清楚對面瀑布后有什么，突然一股神秘的力量向他襲來，瞬間一陣劇烈的眩暈，好像魂魄都要被拉出竅。

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有站穩，凌夕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曉城穩了半天心神，方才回復平靜，這些日子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今日這是怎么了？

第二日論道大會……

真人乃修道人的最高境界，修持者應胸懷大志，高瞻遠矚，勤奮刻苦，修為武功兼備才能達到上乘境界。

在曉城看來，沒有比口若懸河坐而論道更讓人厭倦的事了。一些論起道來舌燦蓮花的修真人，若論起修為品德倒未必出彩。

在這方面凌夕卻是一股清流，從十四五歲便開始嶄露頭角，修為涵養俱佳的他，也是各世家教育子弟的榜樣。

可能因為心情不佳，所以今年的論道大會凌夕并沒有太多發言，更多只是靜聽。

曉城找了個正堂靠近門口的角落坐下，方便隨時溜出去透透氣，耐著性子聽一群人唇槍舌戰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凌夕的坐席在正堂上賓位置，從曉城這里斜對過去，可以很清楚看到凌夕的神情舉止。

這么冗長無趣的清談會，凌夕始終保持坐姿端坐，神情專注，雖很少發言，但看得出他對每個人所說的內容都有思考和回應。

熬了半日，曉城終于忍不住溜了出去，打算疏散疏散筋骨也喘口氣，但這里畢竟是虎溪仙府，也沒有敢走遠，就在正堂附近的樹蔭下面駐足。

今天的太陽很烈，透過濃密的枝葉依然能感覺到陽光的刺眼，抬頭正好能看到對面山峰落下的瀑布。

回想昨日在觀瀑亭的狀況，他又開始隱隱擔心。到目前為止，虎溪世家對凌夕也沒有什么舉動，但一天不離開這里，一天就不能安心。

“你是曉城少俠？”

忽然聽到身后有女子的聲音，這聲音如此熟悉，是碧靈！曉城穩穩心緒，方才轉身。

“哦，是碧靈小姐，你也出來了！也是聽得頭痛吧……”

碧靈沒有回答，低頭仿佛猶豫了一下，道：“曉城少俠是什么時候……認識凌夕公子的？我以前好像沒有聽師姐提起過。”

“……我和凌夕……公子認識沒有多久……”曉城吞吞吐吐說道，他自己也覺得這事有些難解釋，清遠公子把剛認識數日的游俠，直接帶到了修真盛會，還同進同出。

看碧靈欲言又止，曉城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是不是……這兩天有人說了什么話？”

碧靈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有些話聽了就已經臉紅了，還怎么能說的出口。

她扭捏了半日，道：“這兩日有些人的議論，讓希夷師兄很惱火，我怕他會為難……凌夕公子……”

碧靈說到“凌夕公子”時，曉城分明感覺到是女子提到情郎的羞澀之意……

現在他已經不在意別人議論了些什么，只在意凌夕和碧靈是怎么回事了。

“那你為何不直接去告訴凌夕公子？”曉城心里五味雜陳了，表面還是強作鎮定試探著問道。

碧靈飛紅了臉，躊躇半天，道：“凌夕公子的清譽要緊……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逃跑似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