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說:“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以為他是信用社的元老,太信任他了,還有是沒能及時察覺管理上的漏洞?!?
宋慶國安慰他道:“你不用過于自責,吃一塹長一智,以后要加強對員工的法律學習和素質教育?!?
“是的,這方面已經(jīng)開始在做了。”
“雖然朵山社的問題很嚴重,我認為撤并不是最佳解決方案,可不可以選個合適的人去朵山呢?”宋慶國說。
“難啊,一是朵山鎮(zhèn)的經(jīng)濟形勢太嚴峻了,一時半會無法扭轉局面,二是朵山社讓嚴家貴徹底搞爛了,怕繼續(xù)惡化下去不可收拾。還是先撤出來的好,把不良貸款消化一下,以后有合適的機會再重新開始?!?
“有困難要想辦法解決,不能消極地回避。我倒認為不妨派一個年輕人去試試?!?
“我也想過這個辦法,可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蜜罐里泡大的,紙上談兵可以,真正干起工作來,拈輕怕重,哪敢放心哪!朵山的環(huán)境那么艱苦,老人們都干不好,更別說年輕人了。可不能冒這個險?!绷簵潛u頭說。
“作為一個領導,有這種思想可不好,不要戴有色眼鏡嘛,你真正去了解年輕人了嗎?據(jù)我所知,信用社的年輕人中,有很多素質過硬,能吃苦有想法,更有建功立業(yè)野心的人。你不給他們機會,當然看不到他們的優(yōu)點?!?
“老領導,我同意你的看法??墒枪芾硪粋€單位畢竟非同小可,不經(jīng)千錘百煉,我哪敢輕易把那樣一個爛攤子交給他們哪!”
“也有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滿小山進信用社十多年了,在各個崗位都干過,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人也很穩(wěn)重;另外他還是朵山人,對那兒的環(huán)境比較熟悉。你把他放朵山去怎么樣?”
“滿小山?”
梁棟若有所思,隨即馬上否定,“不行,堅決不行。老領導啊,他的情況你比我了解,這孩子性格孤僻,心事太重,在單位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三十多歲了還沒成家,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讓他去朵山,我就別想睡安穩(wěn)覺了!”
宋慶國理解梁棟的心情,這個緊要關頭,沒有非凡的勇氣,誰敢貿然把一個在信用社里不顯山不露水,默默無聞的年輕人放到朵山呢。
宋慶國耐心地說:“梁棟啊,看人不要只看表象,要去深入他的內心。不瞞你說,擱在幾天前,讓我推薦他我還真不敢。昨天晚上我和他交流了很長時間,這孩子遠比你我想象的要成熟。他有一句話打動了我,他說,再高的山也能找到翻過去的路,再窮的地方也能挖出金子。就是他這句話,讓我下了決心推薦他。就是你罵我不知趣,罵我退休了還跑來指手畫腳我也不怕。我自信我這輩子看人還行,當年沒看錯你,現(xiàn)在也不會看錯小山。”
宋慶國的話說到梁棟心里了,他真有些埋怨宋慶國自作聰明,可是聽到最后,又很感動。
他熟悉宋慶國的為人,這個人能進能退,可方可圓,小事重感情,大事不含糊,寬人嚴己,從來都是站在有利于工作的角度上處理問題,一般不輕易表態(tài),一旦作出決定肯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但是朵山鎮(zhèn)的情況太復雜,朵山信用社的問題太嚴重,他不敢僅憑一個退休領導的一面之辭就做出這么重大的決定。
如果真像宋慶國說的那樣,滿小山去了可以扭轉局面,當然再好不過,反之呢?責任只能由他一人承擔。
想到這里,梁棟沖口而出:“誰敢擔保滿小山去了就一定能行?”
“我敢擔保!”宋慶國對梁棟的優(yōu)柔寡斷極為不滿。
梁棟無聲地笑了。
他的笑讓宋慶國很不舒服,宋慶國大聲說:“你是怕我擔保不了對嗎?這樣吧,我?guī)闲欣罡∩饺ザ渖?,小山什么時候把朵山的事情做好我什么時候回來。他要做不好,我就把這把老骨頭扔在朵山!我不信,以前和農行分家時,磊山信用社一窮二白都沒退縮過,現(xiàn)在朵山一點小小的困難會把我們嚇倒!”
梁棟見宋慶國動了怒,連忙站起來說:“老領導,你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不相信你,實在是這個責任太大,不能不慎重。你消消氣,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宋慶國示意梁棟坐下說:“我沒生氣,也不是和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作為磊山信用社的一名老主任,朵山社出現(xiàn)了問題,我不能袖手旁觀。你放心,我去朵山后,可以約法三章,我不干預朵山任何管理上的事務,只做兩件事,一是監(jiān)督小山和新領導班子;二是做好調查和協(xié)調工作?!?
梁棟為難地說:“老領導啊,你去我自然放心,可是楚慧嫂子那邊我怎么交待,她還不得罵死我。不行,我不同意你去朵山。這樣吧,就按你的意見辦,讓小山去朵山試試。”
“不要再爭了,就這樣定了?!?
“這……”
“別婆婆媽媽的,你把小山叫過來吧?!彼螒c國說。
梁棟給辦公室打完電話,感覺身上汗涔涔的,把空調的溫度調低兩度。
滿小山正在電腦前起草撤并朵山信用社的報告,向彬放下電話說:“小山,報告弄好沒有?梁主任等著要?!?
小山說:“這么急?好吧,我先打印出來你看看?!?
向彬翻開看了一半的報紙,邊看邊說:“來不及啦,不用給我看,你直接給梁主任送過去?!?
小山拿著報告敲開梁棟的辦公室,見宋慶國端坐在沙發(fā)上,一愣,忙笑著打了招呼,把報告交給梁棟。
梁棟掃了一眼,放在一邊說:“夠快的。你坐下?!?
小山打了個噴嚏,選了個離空調遠些的沙發(fā)坐下來。
梁棟緊盯著小山的臉,好大一會兒才說:“你做好準備了嗎?”
小山莫名其妙地看看宋慶國,又看看梁棟,心里說,我要辭職的事情沒人知道啊。他試探著問:“梁主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梁棟扶了扶眼鏡,臉上現(xiàn)出不快的神情,但仍委婉地說:“小山啊,你知難而上的精神可嘉,但是朵山是個硬骨頭,你呢也沒有基層工作經(jīng)驗,所以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我和宋主任的期望?!?
梁棟沒頭沒腦的話讓小山如墜云霧,他把目光再次投向了宋慶國。
宋慶國知道梁棟想多了,面無表情地對小山說:“小山,梁棟主任經(jīng)過慎重考慮,決定暫時不撤并朵山社了,想把你派過去,你看有什么困難嗎?”
“啊,讓我去朵山?”小山如夢方醒,搖頭說:“我哪里行,不行,不行,我挑不起那么重的擔子。梁主任,你還是另選能人吧,可別在我這兒耽誤了?!?
梁棟被宋慶國和滿小山兩個人搞糊涂了,干脆冷眼旁觀,看他們兩人到底要唱哪出。
宋慶國沉下臉說:“小山,這都到什么時候啦,還推三阻四的。既然組織上信任你,就要勇敢地站出來頂上去。有梁棟主任和我做你的堅強后盾,你就大膽放手去干,拼上掉十斤肉,也要把朵山的工作干好?!?
滿小山苦著臉說:“宋叔,我說實話吧,我的辭職報告已經(jīng)寫好了……怕您生氣,沒敢告訴您,我想等您去南京后,先斬后奏的。”
“什么?辭職?你搞什么名堂!干得好好的辭什么職!”
“我想換個環(huán)境,趁著年輕到外面開開眼界。”
“你們年輕人,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山望著那山高?!?
“宋叔,梁主任,我謝謝你們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收留我,磊山信用社的這份恩情我永遠報答不完,磊山信用社永遠是我最親的家。可是我想試試另外一種活法,不想讓人生留下遺憾。我覺得周羽比我更合適去朵山,他學歷高……”
“住嘴,”宋慶國心頭那把火終于壓不住了,“換另外一種活法?這種活法委屈你了嗎?這種活法你活出精彩了嗎?小山,你剛才說什么來著?磊山信用社是你最親的家?你捫心自問,磊山信用社培養(yǎng)了你十四年,你為它做出過什么貢獻沒有!你要真想走,誰也攔不住你,磊山以前不缺你一個,現(xiàn)在也不缺,沒有你,朵山社依然可以干好?!?
宋慶國覺得小山是一個孤兒,對很多事情很敏感,在這之前,從沒有批評過他。
宋慶國好不容易說服梁棟,給小山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沒想到他竟然不識時務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出辭職。這讓宋慶國既失望又難堪,恨不能抽他一個大嘴巴。
宋慶國的話很重,句句都如石頭般砸在小山的心頭,令他無比難受,也無地自容。他漲紅了臉說:“宋叔,對不起?!?
宋慶國說:“你走吧,就當我看錯了人?!?
滿小山不敢看宋慶國,站起來慢慢走出去,輕輕關上門。
這時他聽到梁棟說:“老領導,別生氣了,這樣也好。如果你陪他去了朵山,他到時干砸了,或者半道上當了逃兵,那時你的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我老宋一輩子沒認過輸,今天認了。唉,真老了,不服老不行哪!走嘍,去南京抱孫子!”宋慶國長嘆一聲,無比凄涼。
滿小山聽到這兒,一股熱血直頂腦門,他轉身推開門說:“宋叔,梁主任。我去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