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河村，沐惜錦主仆依舊是侯府時的作息，也從未去看過鄉(xiāng)下夜間景致。

綠蘿每日剪幾枝紫藤回來插瓶，給殘破的室內(nèi)添了幾分顏色。

鮮麗的物事總給人帶來愉悅。

心事重的紫菀對著紫藤也露出開懷的模樣。

丫環(huán)們少些愁緒，做主子的她自然樂見其成。

此時身在夜空，別有滋味。

鄉(xiāng)下小路，很適合悠閑散步。

月光如晝。

再往前走，便是村里集居地了。

一片片紅光如云蒸霞蔚，絢麗奪目。

美得疑是夢中。

沐惜錦驚嘆道：“楚大哥，這些紫藤晚上會變色發(fā)光？”

“它叫幻色藤，變幻莫測。葉便是花，白日是紫，晚上嫣紅，到了秋季，黃艷如金，冬日被雪覆蓋，凍住金色，結成根根金冰凌，才是它最美的時候?！?

“楚大哥才來不久，怎么知道它的奇妙？”

“我自幼在它旁邊練劍，直到十七歲離開，五年了，已然物是人非。”楚洛風的聲音微微冷冽，眸華古井無波。

往事不堪回首，他不愿再去回想，初來柳河村時每每看到幻色藤，心葉還是宛若利刃切割。

久了，也就淡了。

沐惜錦心細如發(fā)，捕捉到他話語間淺淺的失落。

他本該風光霽月，本該蓋世英豪，寧愿孤寂在窮鄉(xiāng)僻壤獨善其身，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沐惜錦心底微酸，柔聲道：“楚大哥，你的家一定很美，等你想回去了，你的家還在那里?！?

“或許親情變了模樣，但幻色藤還是一如既往地歡迎你。若不想回去，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她的聲音暖麗如綢，撥動他落寞的心弦。

伸手揉揉她柔美的發(fā)髻，溫聲道：“好，我是你的護衛(wèi)，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話落，面色驀地一變，攬住她的纖腰避過尖銳的利刃聲，地上“叮當”落了幾枚飛刀。

楚洛風隨手在紫藤上一抹，掌心一把紅色花羽撒向幾名綠衣女子。

來不及再發(fā)飛刀，七名綠衣女子應聲倒地。

見過他用千葉紫丹葉子殺人，沐惜錦明白，那些女子沒有呼吸了。

咋舌間，一道冰寒如鐵的聲音在月光下冷酷劈來：“楚七，你還有臉活著？”

……

風揚起一脈白色衣袂，衣上的云紋翻騰若浪，仿佛下一瞬就要波濤洶涌，駭人心魂。

那人一身戾氣，劍風直奔楚洛風。

楚洛風推開沐惜錦，一面往后退，一面冷漠道：“秦畫樓，我說過，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別逼我太甚?！?

“你害得阿扇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害得三哥顏面盡失，若我是你，早該以死謝罪！”秦畫樓勢如破竹，狂花朵朵，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他本是容貌絕麗的青年男子，有些雌雄莫辨，只可惜怒火滔天，容色猙獰，破壞了美感。

沐惜錦隱身一旁，以免波及，反拖了楚洛風的后腿。

楚洛風月白色衣袂飄飄，只避不攻。

秦畫樓咬牙切齒：“楚七，你若是男人，痛痛快快與我一戰(zhàn)！”

“我若出手，你不死也傷?！背屣L冰冷的話語戳痛人心。

秦畫樓又氣且恨：“楚七，你這個傻子！成日里癡迷武功，辜負阿扇一片深情！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依舊是蠢貨被踢出了綠水山莊，淪為喪家犬?！?

楚洛風面色一變，腳下微頓。

“楚大哥小心！”沐惜錦急得大叫。

長劍直指他的眉心，劍勢狠厲無情。

楚洛風宛若飛燕，輕輕一轉(zhuǎn)，長劍落空，他的掌心迅疾拍在秦畫樓的胸前，雖收了幾分力度，秦畫樓還是如破布一般墜落在地，唇畔鮮血刺心。

“畫樓！”

楚洛風大驚，飛奔上前，扶他起身。

秦畫樓捂著胸口，用力推開他：“楚洛風，當日我刺你一劍，今日兩清，從此我們不再是兄弟，我與你，人間地下，誓不兩立！”

悲憤，傷心，還有羞愧，原來自己的武功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嗎？

若非他手下留情，他焉能活著？

果然紈绔需要付出代價。

“你若當我是兄弟，就該信我，我從未想過傷害畫扇，我心里只有武功，畫扇要的情感，我給不了，難道這是我的錯？”

楚洛風眸底一片冷漠，曾經(jīng)的傷痛早已逝去，只余坦蕩磊落。

秦畫樓冷笑：“那你為何要毀了她的名節(jié)？”

楚洛風看白癡一樣睨他：“她和三哥成親，我真心祝福，又怎會對她做出禽獸之事？不過有人想逼我離開綠水山莊罷了。你被人迷惑，你看不清，我不怪你。”

“楚洛風，你武功高強，誰能逼你離開？三哥說的不錯，畫扇嫁了，你才知道你愛她，你想奪回她。我真后悔當你是最好的兄弟！”秦畫樓避開他涼如冬水的眼神，有些氣急敗壞。

“兄弟是什么？”楚洛風星瞳里有光芒劃過，唇角勾了一抹諷刺，“真正的兄弟是哪怕全天下人都唾棄你，他依然愿意把心交付與你，愿意與你并肩作戰(zhàn)，而不是比旁人逼得更甚?！?

“秦畫樓，你寧愿做別人手中的暗器，也不肯相信我的品格，我無話可說，你好自為之！”

楚洛風轉(zhuǎn)身走向沐惜錦，攜了她的手蕩袂而去。

月隱，星沉。

人低落。

秦畫樓呆怔。

無邊的痛楚如潮水洶涌，一陣狂風卷來，發(fā)絲亂舞，張牙舞爪，似要撕裂他迷惘的心。

豆大雨點毫無征兆打下。

秦畫樓穩(wěn)住心神，在胸口掏了半晌，不由面色一變，藥瓶不翼而飛，他跌跌撞撞飛離柳河村。

……

老宅。燭影搖紅。

楚洛風站在屋檐下，頎長的身影愈加孤寂，落寞幾乎畫滿他的背。

沐惜錦默默站在他身后，半晌，輕聲道：“楚大哥，你還是擔心他的，他的傷要緊嗎？”

“他有轉(zhuǎn)魂丹，無礙！”楚洛風望著斜雨紛紛，“五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我胸口中了他一劍，帶著痛苦和絕望，我離開了綠水山莊，從此四海為家?！?

“楚大哥，你們之間的情義一定勝過誤會，等哪日結解了，你們還是好兄弟?！?

“除非畫扇活過來?！?

沐惜錦吃了一驚：“她死了？”

“雖活猶死！”

“只要活著就有辦法！”沐惜錦柔聲安慰，“心結人織就，結解亦人為。楚大哥，我相信不是你的錯，哪怕天下人都不信你，我信！”

楚洛風回眸，少女一襲綠衣，清麗如竹，美目飽含真摯，讓人浮躁的心漸漸安穩(wěn)。

他與她，相處不過兩月，而那些所謂的至親好友，皆是自幼的情意，卻比不過小小少女的赤子之心。

人與人，親疏有別是常態(tài)，美麗與丑陋才是真正無法逾越的距離。

少女此時溫婉如花，笑意盈盈：“楚大哥，我真的信你，不止我，紫菀和綠蘿也是。”

楚洛風不由失笑：“她們兩個唯你是從，所以有三個人信我了是嗎？”

“是啊，人生得三人至死不渝，是天大的福分，楚大哥，你很幸福啊！”

沐惜錦挽了他的胳膊，又俏皮晃一晃：“楚大哥，你開心點，總之我不喜歡你寂寞，好心酸?！?

“有你們?nèi)齻€，我不會寂寞。從前我只懂練劍，與人比劍，行走江湖仗義天涯，我以為那就是快樂?！?

“逼出綠水山莊后，遠離江湖是非，我學會了生存，才知生活不易。有過寂寞，有過迷惘。但你們的到來，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很美?！?

楚洛風眉眼溫柔，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謝謝你，惜錦！”

沐惜錦清淺一笑，旋即擔憂道：“楚大哥，那些女子的尸體怎么辦？會不會嚇著村里人？”

“你放心，她們的同伴會來帶走她們的?！?

沐惜錦放下心來。

暗暗嘆息，這些江湖人的生命真是渺小脆弱，還好，她不在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