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禪房內，百里俊半個身子被紗布包裹，四下瞧瞧，喊道：“有人么？”

門響處，一老僧走了進來。

百里俊又驚又喜，喊道：“師傅爺爺！”一激動，又覺渾身疼痛不已。

衷成道：“別動，你傷的不輕。”

百里俊道：“我……我以為死定了。這里是初祖庵？”

衷成道：“你確實離死不遠，黑熊差點咬斷你的脖子，一條手臂和腿也險些廢了。”

百里俊又問：“您……您怎會救了我？”

衷成笑道：“我立誓不出少林，如何救你？是那個喜歡云游的大腳和尚。他用真氣為你續命，把你救回少林，方丈及幾位師侄三天不眠不休才將你治好！”

百里俊嘆口氣說：“我欠少林的實在太多。”

衷成面色冷清，道：“憑你的功夫，誰能將你打成這樣？”

百里俊道：“大腳僧沒跟您說？”

衷成道：“廢話，我若知道了，還用問么？”

百里俊笑道：“爺爺還是那脾氣，是天殘四恨打傷了我！”

衷成冷哼一聲說：“天殘四恨是什么東西？你至少已有我五層功夫，如何便輸了？”

百里俊道：“爺爺不走江湖自然不知，天殘四恨不是東西，是四個人。”

衷成道：“四個又怎樣？打不過不會跑么？”

百里俊苦笑說：“我……我不想逃！”

衷成罵道：“蠢蛋。”

百里俊又不無討好的嘻嘻笑道：“若不是劍斷了，也未必給爺爺丟人！”

衷成哼一聲說：“給我丟什么人？誰知道你是我徒弟了？”

百里俊嘿嘿笑道：“那倒也是！”

衷成想了想，說：“你沒有趁手的兵器？你那把匕首削鐵如泥，可是個寶貝！”

百里俊自嘲道：“那時太過驚惶，竟然忘了！”

衷成嘆道：“雖然是寶貝，可也未必趁手，等你好了，我讓方丈給你找一件來！”

百里俊琢磨著說：“少林除了禪杖棍棒，還能有什么寶貝？”

衷成說：“我跟你說過無極功和臨淵功的來歷，其實那些上門挑戰輸了的，不僅武功秘籍，連同兵器暗器也都留下了。”

百里俊好奇的問：“那少林若輸了呢？”

衷成哈哈一笑，道：“輸就輸了唄，誰也沒逼著他們打！”

百里俊又笑道：“這不是賴……倒有趣兒的很，少林一定收了不少神兵利器！”

衷成道：“那是自然。世人只知少林有藏經閣，恨不得用命來換取一天覽閱的時間，卻不知少林還有一寶地，那便是藏寶閣了，百多年來不少武林高手的利器都擱在那里。”

百里俊由衷贊道：“少林果然高深莫測，怪不得能挺立數百年，從沒人敢招惹。”

衷成哼了一聲說：“你倒是越來越不長進！”

百里俊道：“我……爺爺，怎么了？”

衷成道：“少林之所以能挺立數百年，不只因為武功好，而是少林主持的是武林正義。這次大腳僧能救你，也絕非偶然。那時他正在京兆一帶云游，見天殘四恨急匆匆趕路，暗想這四恨極少一起出現，必定有大事發生，是以便跟到了湖州……”

百里俊醒悟到：“爺爺騙人！你既然知道這些，也定然知道我是如何受傷的。”

衷成笑道：“還好腦子沒被打壞！你傷的這么重，我如何能不問？只是想聽你親口說罷了。你受傷逃走，他找到時正見黑熊襲擊你，這些都是有因有果。”

百里俊沉思自語：“看來老天爺也不如和慢待于我！只是……只是四恨為什么要殺我？我絕不信他們是受人指使。”

衷成道：“據大腳僧說，他們好像之前也不知你的真實身份，只因你身上的匕首價值連城。”

百里俊恍然大悟，道：“果然懷璧其罪。定是英捕頭看出那匕首的價值，是以找來四恨意欲搶奪。見面后才知我的身份，便栽贓易乾綱，讓我們二虎相爭。”

衷成道：“這些事情不要想了，你好好養傷吧！等你好了些，我再傳你幾手少林功夫！”

他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傷雖只好了四五分，卻再也呆不住。這期間正圓、大腳僧及多院高僧都來探望過，可惜高義和師傅出外辦事未歸，未能謀面。

這一日正圓領著百里俊去去了藏寶閣。在一座殿宇的角落里，正圓轉動一只水缸，吱嘎噶聲音響過，墻壁突然出現一道門來。

正圓回身一笑，當先而入。

藏經閣是一座閣，而藏寶閣卻是密室，足可見少林的重視。

下得十幾個臺階，便是一間大屋，正圓點燃蠟燭，百里俊登時驚呆了。

這密室三丈見方，墻上、案頭、地下箱子里皆是明晃晃的兵器，發出七彩光芒，別說十八般，只要你聽過的這里應有盡有。

百里俊拿起這個賞玩一番，又拾起那個揮動兩下，又問這是什么，那個怎么用，桿棒、刀鐮、虎攔、鴛鴦鉞、日月刀、攔面叟、金剛橛……這件誰用過，有什么故事，那件產自哪里，有什么來歷，正圓都一一作答。

他看得眼花繚亂，不知選什么。

正圓知他花了眼，笑道：“居士，所謂兵器，能發揮威力便是好的。能放在這里的都是天下名器，所以您大可不必猶豫，選一件就好，多了也是無益。”

百里俊別有深意的問道：“只有一件么？”突見格子上放著一件繡花護腕，奇道：“護腕也算兵器？”不自禁拿起來瞧，這才發現上面竟有一個極小的鐵盒，貌似還有機關。

正圓道：“居士好眼力！”

百里俊滿臉通紅，笑道：“啊！不瞞方丈，在下可沒看出此物的機巧來！”

正圓道：“這件兵器叫空吟水線，是數十年前寒夢女俠李清露所留。”

百里俊吃驚道：“李清露？虛竹？”

正圓道：“正是，居士也曉得那段往事？”

百里俊自是不能將衷成跟他提過的事情說出，道：“聽聞一二罷了。虛竹鼎鼎大名，武功神出鬼沒，內功更是一時無二。只是李清露何時成了寒夢女俠？”

虛竹和李清露的故事，他早在做混混時就聽過一些，后來又聽衷成提及，但總是未知其詳。

只聽正圓道：“李清露的武功得自虛竹親傳。她本就聰慧無比，虛竹又武功絕頂，由他指點下來，一年自能勝過別人幾十年的修為。虛竹因破戒被逐出佛門，但始終對少林念念不忘。李清露見他郁郁，由此怨恨少林，背著虛竹前來挑戰，結果留下這空吟水線。她的功夫也著實了得，連敗少林數名掌堂管院，最后卻敗在九絕神僧手中。”

百里俊把護腕帶在手上，摩挲著道：“這東西有什么機巧？”

正圓道：“你對著墻壁，按一下那機關！”

他照做了，忽聽呲、啪兩聲，似乎什么東西打到了墻上。

又聽正圓道：“你再按一下機關。”

他又按了一下，忽覺一股大力拉著手腕，他竟被拉貼在墻面，使盡渾身力氣也無法掙脫。仔細一瞧，道：“原來剛才打出一條細線釘在墻上。”

正圓解釋道：“之所以叫水線，自然是這線極細極韌，透明無色。”

百里俊有些尷尬，訕笑道：“那……這……我要怎么解開？”

正圓笑道：“解不開的，前面那枚鋼針帶著倒刺，只能破壞墻壁了。”說著一掌拍在鋼針旁邊，石壁頓時破裂，鋼針收入護腕鐵盒內。

百里俊喜道：“這東西好有趣，就它了。”

二人出了藏寶閣來至大殿，小和尚倒了茶來。

正圓問道：“居士傷好以后有什么打算？”

百里俊誠懇的說：“還沒打算過！”

正圓道：“你的事情貧僧聽說了一些。聽說你推拒赤魔教教主之位，還要娶兩個風塵女子為妻？”

百里俊大覺傷感，沉默下來。

正圓道：“貧僧是化外之人，絕無他意，居士千萬別誤會！”

百里俊道：“方丈德高望重，在下豈敢！是不是我娶了兩個妓女，全江湖都在笑我？”

正圓道：“恕貧僧直言，你這么做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赤魔教。”

百里俊知他意思，若有所思。

正圓道：“居士名譽掃地，也不在乎？”

百里俊想了想說：“不在乎。只是沒想到虧污了赤魔教名聲。”

正圓道：“你覺得自己做的對？”

百里俊道：“至少不覺是錯！”

正圓點點頭，笑道：“居士活的超然，貧僧佩服。只是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百里俊恭謹道：“請指教！”

正圓道：“若欲無境，當忘其心，既不回頭，何必不忘，若悟真心本空，萬法自然消殞。佛門講求無欲無我，四大皆空，但少林也身在武林，一向以普度眾生為己任。”

百里俊沉吟良久，道：“方丈大師是讓在下忘記過往，學佛度化？”

正圓道：“悟時自度，居士與佛無緣，倒也不必強求。只需始終記得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便是。”

百里俊道：“多謝大師，在下謹記于心。”

正圓道：“知而易，行何難，不忘修身，始終慎行才是悟道在世的根本。”

百里俊道：“在下受教非淺，多謝。在下病已好的差不多，去和師傅說過，就此拜別。”

正圓道：“居士珍重。”

正圓試圖打開他的心結，卻做不到。

那噩夢般的枷鎖，始終將他緊緊禁錮。

心無法超然，人便無法超越。

他仍然沒有目標，仍覺得自己是六劫天煞，更沒將天下蒼生為己任，但至少，至少已不再自暴自棄。

心性不再沉淪，致意便不再消沉。

他仍漫無目的的行走，就像一架行走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