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離得不遠，她們很快就找到了寒光進出的那道門。

曜姬就站在那里，還沒有進去，門里隱約傳來些爭斗的聲音，門外這兩個鬼與魔卻對峙著。

那是一個虬須男人，正怒眼圓睜向曜姬大聲叫到：“大膽！你可知道天兵已經到了鬼城門外了，他們已經知道你做的好事，你若再是胡攪蠻纏，我是絕不會替你求情的！”

曜姬沒有想到天兵這么快就行動起來了，她雖然將失去了內丹的破風安在了鬼城外，但是此時的破風古獸也只能嚇唬他們，一旦被他們發現它并沒有內丹，說不定……

可是她也已經聽見了天兵正在向城內沖的聲音，那聲音明明在千里之外，卻那么的浩大，仿佛就在她的頭頂一般。她的計劃中確實是預料到天兵會出現的，但在她的計劃中，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把人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既然察官、判官都沒有通知天庭，判官這段時間也一直沒有出現在鬼城之內，到底是誰通知的天庭呢？并且照這個速度看，并不是剛剛才出發的，而是很久以前就準備好調兵遣將，有備而來的。

她并不懷疑她們之中的有奸細，可是這些都解釋不通。但是，無論她怎么想，她卻清楚地知道，她失敗了，并且是已經犯下重罪后的失敗。

“判官，你將雀夕他們放出來，他們都是被我騙過來的，本來吞噬弱小就是他們的天性，算不的是他們的錯。我自愿受罰！”曜姬塌下了肩膀，原本的聲勢突然就消散了。

“原來，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害了人的可以照樣投胎重生，忘記他們的作惡多端，被害的卻只能連靈魂中都帶著屈辱，哪怕是墜了魔。他們才是魔鬼不是嗎？他們并沒有什么憐憫、不忍之心，居然還能重生為人，岐花根本就不能將他們的靈魂洗干凈，他們哪怕再投胎，也一定是那副惡心的模樣。而我也許最終也會再次被他們摁在身下……”

“也罷，呵，世間本就沒什么公平可言。我也不奢望什么了，死就死罷，不投胎，不去那骯臟的人間或許確實更好些?！?

“長姐！不，你去和他們認錯吧，認錯吧，去受刑，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投胎。”霖鈴沖上前去抱住那個流著黑色的濃稠血液的魔女，“你看看我，長姐，是我啊，我是靜姝啊……”

可是絕望已經將這個本就在世界最底端的女子再度壓垮，那些已經沉寂了千年的情緒突然在她心中炸開，仿佛萬箭穿心又像是墜入冰窟，她聽不見外界的一點聲音，也看不見一點色彩，她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瞎了、聾了。

她累了，她自己一個承擔的太多，太重了，她的罪惡、她所承受的罪惡早就將她貫穿，她早就不能停下了，若是硬要她停下，那她也只能死了。

她只能感覺到霖鈴在拼命地搖動她的腰腹，她想告訴霖鈴別搖了，她現在難受的很，可是張了嘴，出了出氣，又發現原來自己也啞了。

天兵天將們穿著銀白色的戰袍，手握閃著五彩的長槍，騎著威風赫赫的白馬，終于趕到了地府的上空。他們到的時候，看見魔尊曜姬已經是那幅失神落魄、五感盡失的樣子了，而魔物們早已經伏下——他們的魔尊都已經成了這樣，他們還如何敢亂來。

“魔尊曜姬，本為惡靈，生而殘獰，雖遭不測之事，卻自甘墮落，墜而成魔，在魔界結黨為私，挑釁慫恿，竟敢強闖鬼城，殺鬼女玄、數千名亡魂，實屬天道難容之事！”為首的好像是個將軍，拿著一卷錦帛，又有些只像是傳話的神君。

“故現就地斬殺，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不，不要……”霖鈴轉過身，擋在她的長姐面前，她的長姐看起來已經十分恍惚了，難道她還要看著她就在自己面前灰飛煙滅嗎？

可是她懷中的那個魔女卻笑了，她的臉上全是黑色的魔血，散發出重重的臭味，她知道她的皇妹正在看著自己，她對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告訴她：不必了。她的笑容太過風輕云淡，好像真的已經放下了。可是她卻也發現，懷中的女子全身都在抖，不是那是恨意還是恐懼。

她的長姐那樣的驕傲，連小小的虧都是不能吃的，可是她在她那么美好的年紀卻經歷了那么多可怕而令人痛苦的東西，她光是稍稍地想了想這樣的畫面都受不了，可是她在這前面之內，或許做了多少萬次這樣的噩夢吧……

也是，再去投胎再去作為一個女子，實在太令人痛苦了。不如就這樣死去罷，也許還能為她自己犯下的錯彌補些什么，她本來就是這樣懦弱，只是因為傷害，才這么無所顧慮地硬闖。

“我知道了，長姐?！绷剽彵е莻€慢慢地失去力氣、失去光彩的女子，她在那個天兵首領的長槍下慢慢地變得透明，可是她卻沒有一絲掙扎，好像確實是接受了這樣可惜的結局。她的眼睛顏色變得越來越深，臉上的血跡卻越來越淺，最終，霖鈴終于在曜姬逝去前看見了她原本長姐的模樣。

濃密而飛挑的眉和眼，英挺的鼻梁，透紅的嘴，她的長姐死去時就是這樣美艷不可方物的樣子。

她懷中的魔消失后，她一直等到判官嘆了口氣進了地府、天兵天將將傷了人的魔物都押走、還將鬼城中損壞的不少東西恢復了原狀——整個浮島只剩下寒光一個人在她身邊的時候才開口和寒光說了一句話。

“寒光姐，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于是，寒光走進了地府，就靠在門外等待那個小姑娘慢慢地緩過來。

她聽得見霖鈴在墻外的哭泣聲，那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可是她想，霖鈴總有一天會緩過來的，她一直都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甚至樂天得有些令人驚嘆的。

可是她卻一直沒有等到霖鈴緩過來的那一天——地府中的一天一夜過去后，霖好像已經決定了，她要去投胎，一言不發地往那片湖泊走去，湖中岐花的香氣再次縈繞，她終于開始忘記。

忘記她的長姐名字、樣貌；忘記她的話；她的陪伴、她的教導，忘記自己曾經的所有信念的所有支撐，此刻的她如同一個嬰兒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她投入到了另外一段人生。

她終于不再停滯不前，她終于開始了新的人生，可是她想要的確實是這樣的人生嗎？

寒光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見到霖鈴的最后一眼時，她是笑著看自己的，還用唇語說了一句再見。

城門就吱呀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