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光。”寒光聽她說“此刻”，心中頓時有絲異樣，這個玄從剛剛見到自己開始，就好像和自己十分熟悉，言語之間、一舉一動都仿佛和上輩子的自己認識，雖然具體也并沒有透露什么，但是她忍不住去細想，她是誰？會不會知道自己的從前？

“我確實是叫李寒光嗎？你可曾見過我？”這里不同于人間，她卻不管所謂規則了。

“簿子上沒有你的名字，也并沒有你的生平，”玄沒有翻看她手里的簿子，卻知道這個女子的經歷絕對不會被記錄在她這里的。她上次見到她時，她就不是和普通凡人一樣來的，那時她也不叫這個名字，模樣雖然一樣，但是身份卻猶如云泥之別。不過狼狽卻是一樣的，這個女子總有辦法把自己弄得有些可悲。“而我也從來沒有和‘李寒光’見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李寒光’。”

霖鈴說過，回答完玄鬼君的問題，亡者就可以進去了。

“我可是不能進去？”寒光望了一眼那扇城門，這扇門很高也很厚的樣子，通體都是漆黑一片，看不出材質，像是石料又像是金屬，門上黑色雕花密布，上面還有許多抓痕和液體干涸的印記，看起來在這里經歷過不少打斗和沖突。

“我不能決定，你此刻站在城門口，城門打不打開自是對你的安排。”玄望了一眼鬼城的城門，好像她真的也不知道答案。

在不遠處的鬼差看著兩人，表情都有些微妙。他們這一隊鬼差都是從五百年前的那場滅世戰爭中喪生來到這兒的，據說整個地府的全部鬼差也都是從那個時候來的，至少他們平時見到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戰友。而五百多年前他們從未名路來到這兒的時候，玄鬼女就已經在這兒了，和他們平時所見的一樣，僅以面紗示人。他們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玄鬼女臉上有那么一大塊青印子，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玄鬼女長得如此美貌。

他們這幾百年來見過的女子也不少，寒光這樣的中上之姿雖然已經算是驚艷，那玄居然比寒光看起來更要奪目亮眼些，原來看起來冰冷神秘的黑衣黑紗此刻也變得有些別樣的風情在里面。

“林萱在人世過的可還好？”玄問她，可是說起來語氣平淡，并不像是真的對林萱的生活感興趣，。畢竟對她來說，林萱只是自己二十多年前一個的突發奇想的產物。那時她將自己的五魄交給偶然路過的鬼君，說想要經歷一世輪回。修行了近萬年，玄就起修行來說已經位同天界的上仙，所以對于她這個地獄鬼女來說，少了這五魄也沒有什么大礙，頂多是損了些功力，但這些川流不息的亡魂向來對她向來避諱至極，即使當真有什么意外，犯不著自己動手，鬼差門就呼呼喝喝地上前捉拿了，所以即使這五魄有什么閃失，也不要緊，畢竟這萬年修行于她也并沒有什么大用處。

“她很好。”李寒光短短地回答她，她只知道林萱的生活會很好，但想不出什么要補充或是以此佐證的。林萱性格很好，開朗、陽光向上，為人機靈巧慧，有很多朋友，家境不錯，她的哥哥林景待她極好，想來她的未來一定能平安順遂的。

玄輕輕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扭過頭又看了她一眼。李寒光仍穿著她最后一天早上隨便選的一件白色長裙，雖然上面已經沒有血跡，還是原來潔白輕盈的樣子，但是她自己總是能聞到些血腥味，細細的去嗅卻只能聞到已經沾染到衣服上的岐花味道。

“寒光，你可愿意替我做一件事情？”玄走近寒光，她落在地上的那堆頭發隨她的步子抽動，看起來更像是爬動的蛇了。“如果你有機會，請替我傳句口信。”寒光應了，附過耳朵去聽。她本不習慣別人如此近的距離同她說話，她也知道玄不是林萱，但對她多少還是有些愛屋及烏的親密之意，更何況這個女子剛好有些對她的胃口。

玄最后一句話剛剛落下，“吱——”一聲，漆黑、沉重的城門就有些松動了，里面有些陰冷的濕氣吹了出來，寒光終于感到了一陣寒冷，不由地打了個顫。咯吱的聲音仍然在響，門中間的縫也越來越大。

門大開的時候，寒光站在門前卻突然有些邁不動步子。她即將進入一個她完全陌生的領域，她已經看見里面的那些面目奇怪的精怪了，而她卻不覺得害怕，只是有些奇怪，因為心中有一種一直以來都存在的疑惑。

她為什么覺得這一切并不陌生，雖然不覺得熟悉，也不覺得在哪里見過，但她就有了自己不需要害怕不需要緊張的意識。

“進去吧，下次再見，謝謝你了。”寒光聽到身后的人說了這句話，再看她，玄已經拉上面紗，遮住了那塊印記。

玄面紗下面的臉似乎有很多東西想要說，但她還是忍住了，現在告訴寒光的話或許對她來說是更大的混亂，她的事情讓她自己去尋找也許會更好。畢竟她身為守城鬼女，她最是清楚，被岐花銷去的記憶是永遠回不來的，千千萬萬個人妖仙魔來到這里也不能逃過岐花的神力，他們最終都只會記得這一世的東西，那些失去的記憶已經變成了岐花的養分，再又變成了花香。

她和地獄的鬼差們雖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岐花為何有如此奇怪的能力，但她知道寒光也不能例外，哪怕她曾經高貴無比。

她想著等寒光自己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一定會再來找自己，那那個時候再和她說這些話也不遲，玄打開手中的簿子，最后再望了那個正在慢悠悠的往鬼城中去的李寒光就又開始工作了，她仔細辨認岐花花海中正徐徐走來的人，這個世界上死去的人有很多，但他們大概每天會有幾百個人是同時死亡的，但那又怎樣呢？

玄或許不是天庭上的那些威力無窮的天兵神將，但區區的掌控時間的本領她是有的，她讓那些來的人慢慢地行走，慢慢地感悟，當她準備好了，下一個人再來到她的身邊時，說出他們的名字，回答玄的問題，然后走近打開的大門。沒有人知道整個地獄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他們如今所在的鬼城也只是地獄的一部分而已。但人們說進入鬼城的無名路有無數條，否則怎么解釋人們在進入鬼城前只能看見自己而看不見別人呢？但也有人說其實自始至終都只有一條未名路，無數的人在上面走著，只是有的人走得慢，而有的人步履極快，只是他們的眼睛仍然是凡人的眼睛，看不見鬼魂——哪怕他們自己已經是鬼魂了。

玄也并不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她來的雖早，算下來已經兩萬四千八百五十九年了，但她遇到的絕大部分都是亡魂，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也沒有人會和她探討，孤獨也是從認識到這個問題時突然感覺到的。但她并沒有和有的鬼女鬼君一樣墮入魔道，她有她自己的理由和期盼，所以仍舊像現在這樣做著她應該做的事情。

于是她從來到地獄開始就一直在這里守著城門從沒離開過這里一步，她目送一個個亡者進城，當她看著門打開有緩緩地關上時已經習慣看別人的背影了。只是此刻正在看著寒光身后的地獄門慢慢地闔上的她玄豈會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自己會遭遇某個意外，而這一望就是她與寒光最后一次見面，而那些等待了九百多年的話就再也不能親口告訴寒光了。

李寒光一步一步往里頭邁進去，各種喧鬧聲和雨聲就突然闖進她的耳朵里，聲音很大，大得有些轟鳴的意味，那一直以來聞到的已經習慣了的岐花的香味也突然像是被城門隔絕，自己的鼻腔中漸漸地換成了另外一種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