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步聲離得越來越近，本來出來聽動靜的霖鈴趕緊躲進白魚里。

門“吱呀——”一聲被女孩推開了。

“寒光！寒光！你今天休息吧？走我帶你去吃東南亞菜怎么樣？聽我哥說可好吃了。”

女孩兒推門就直闖進了閣樓里面，一進門還是堆得很滿，不過寒光將它整理的十分整齊，空氣里飄著茶葉、花粉和塵土的味道。

女孩兒掀開隔著儲物間的布簾，里面就是李寒光的臥室，擺設十分簡單：一張床、一套胡桃木桌椅、一個裝的滿滿當當的書架。房間里也放置了不少的綠植和開著白色小花的盆栽，陽光照進來倒不像以前那么陳舊死寂。

李寒光的枕頭邊就放著那枚溫潤的白玉魚，女孩兒狡黠一笑，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抓起來，她摸了一把，暖暖的好像人的體溫一般。據說品質好的玉入手是溫軟的。

她翻來覆去，見里面的小女鬼沒有動靜，就開始令它做上拋和自由落體運動，大概七八個來回吧，霖鈴終于如她所愿捂著腦袋從白魚里面跳出來，哀怨的眼神讓叉著腰看著她的女孩兒嘿嘿直樂。

“萱萱姐，你能不能別鬧我了。我也想嘗嘗東南亞菜，一會兒我都該吐了。”霖鈴一下子倒在寒光鋪得整整齊齊的床上，但上面卻仍然一點褶皺都沒有。

“我這不是心急嘛，我預約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寒光去哪兒了？”林萱再次掃了一眼房間，發現來找的人不在就問道。

“她早些時候被王阿姨叫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啥事兒。不過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了。”

林萱就抓起白魚，帶著霖鈴一蹦一蹦的往樓下走。

林萱今年大二，比門口的曲淼要小上一歲，在別的城市讀書。今天期中考剛結束，她就迫不及待叫了個出租車到靖光廟街找她倆來了，她很喜歡李寒光，覺得她才真的像她的朋友，她不喜歡學校里那群鶯鶯燕燕、只會奉承討好的人。

李寒光清冷得有些木訥，甚至不看你的時候會讓人有種隔若鴻溝的疏離感，但這卻讓她感覺到真實，因為她也知道寒光只不過是性子冷淡，而不是輕蔑狂妄。

“萱萱姐，小景哥哥呢？他們沒放假？”霖鈴湊近林萱的耳邊小聲地說道。

林萱有些奇怪霖鈴這壓低嗓音、偷偷摸摸的舉動，“你這么小聲做什么，這兒除了我和寒光，也沒人能聽見你說話呀，我哥今天也不會來這里。”

“哎呀你不知道，最近琿春堂來了一個任瀛哥哥，他也可以看見我的影子，不過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我說話。”霖鈴仍然小聲的回答到。

“噢？是嗎？這么巧”林萱有些詫異，她以為能看見鬼魂的人出了寒光就只有她和哥哥而已。

林萱、林景是一對龍鳳胎，他們出生在羅安市的隔壁。

兩個人從小就能看見一些透明的、像水母一樣的人影在到處行走，這些“水母”沒有手和腳，只能看見一個頭部和與人差不多高的軀體，他們從小就能看見，也不是很害怕，在她們眼里，這些東西就和樹叢中的蝴蝶、蜻蜓是一樣的小動物，不是什么奇怪的東西，他們并不害怕蝴蝶，所以也不害怕它們。

但真正讓他們感覺到有些奇怪的是從他們開始會表達自己的主觀意識之后，他們的父母，朋友卻卻驚恐、惱怒的告訴他們“哪里有什么水母，不要隨便嚇唬人了！”，那時與他們玩的最好的朋友還指著他們說是怪物兄妹，他們從那個時候起就早早的嘗到了孤獨的味道。

后來林爸林媽覺得他們兩個人都能看見，而且不太像是在撒謊，就帶他們去醫院做了一系列詳細的檢查，最終還去找過兒童精神科醫生，怕是這兄妹倆是得了什么奇怪的基因缺陷病。只是所有的醫生都說兩兄妹十分健康，只是有些輕微的抑郁傾向。

看著父母擔憂而哀切的臉，他們迅速開始懂事，從某一天起，兩兄妹開始約定一起撒謊，自己什么都看不見了也記不清以前的事情了，于是父母興高采烈的帶他們搬家來到了羅安市。

父母、長輩也就不再提，那些小朋友長大了也就忘了這些事情了，而他們新的朋友根本不知道他們還曾經有過這樣詭異的童年。

其實兩個人有時默契地對望一眼，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又有那些“水母”了。

其實兩個人起先確實很是害怕，那些東西和電視機里的白色惡魔真的很像，但長大以后發現這些人影也沒做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他們不能碰到他倆，也不嚇唬他倆，他們甚至連一片落葉都撿不起來，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有的影子像霖鈴一樣，可以說話，他們的聲音也是正常的，有的影子說話的聲音還特別輕柔；但有的卻總是安安靜靜，看他們的樣子像在說話，湊近了卻什么也聽不見。

原本他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還以為是那些漫畫、電影電視劇里面演的那樣是沒有手沒有腳的異生物或者是外星人。

直到有一天他們和家里人來琿春堂飲茶，兩人在琿春堂外遇到了李寒光和那著宮裝霖鈴的影子，才知道這些都是那原本逝世了的人的魂魄。

他們漸漸地和寒光、霖鈴交好，霖鈴告訴了他們很多東西，畢竟她在世間游蕩了九百多年，兩個人在她的敘述下漸漸對地獄、凡人、鬼魂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林萱嘲笑她是個老太太，霖鈴還生氣了好多天，無論她拿過來多少零食，都躲在白魚中不肯鉆出來原諒她。

他們也從霖鈴那兒知道了，凡人死之后是要去投胎的，她也曾經去過地獄，只不過有的人的一縷魂魄能重新飄回現世，雖然過程很艱難，但這些魂魄都有不能忘記、不能就此放過的夙愿。他們若是達成了愿望，就能重新回到地獄。所以這個世界的魂魄也不多，沒能完成心愿的魂魄總是那些，他們守在那個地方，等待著，他們要找的人出現。

“王阿姨，半學期不見你怎么還又年輕了？”林萱領著霖鈴在儲茶間找到了王姨和寒光，她親熱地和王姨打招呼，她向來有些大大咧咧的自來熟，早就和琿春堂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

林萱也看見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寒光旁邊，手里也拿著幾盤茶餅。看來這就是那個任瀛了，長得確實不錯，那眼眶深邃得倒有些混血異族的感覺。

王姨撫上林萱，也是親切地問候家里的長輩身體可好。這個姑娘王姨認得的，她經常來找寒光玩，是寒光唯一的好朋友。

“誒，林景那小子呢，他不是特別喜歡我們這兒的芋頭餅么，今天不饞啦？”王姨見她一個人來，有些奇怪，這兩兄妹就像從娘胎出來后就分不開了似的，去哪兒兩人都是黏在一起的，今天倒是第一回見林萱自己一個人，“是不是上大學交女朋友啦？”

“可不是嘛，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妹妹了，唉，以后可爭不過大嫂啊。”王姨聽她做出哀怨的搖頭樣子，有些發笑，林萱這玲瓏巧嘴，十分會逗大人開心。

兩個人寒暄了一會，林萱就說要帶寒光出去玩，讓王姨讓她回來再弄。

寒光見躲在旁邊的霖鈴打手勢，讓她們快些出發，便放下手里的茶餅，和王姨說了聲，就準備轉身往門外走。

這時王姨眼睛骨碌一轉，出聲提議道：“小瀛啊，這些茶葉我讓你李叔摞就行，你和小萱、寒光兩個人出去玩吧，互相認識認識哈，和年輕人出去散散心去吧。”

王姨又轉身問林萱：“小萱不介意吧？”

林萱是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正合了她想要試試任瀛的底的意，她笑著搖搖頭說“不介意不介意，要不王姨張叔也一起來吧？”

王姨推脫說是店里挺忙的，下次請她吃飯，便推著任瀛出去了，還對林萱眨了眨眼睛，眨得林萱有些莫名其妙。

任瀛面上倒也沒有不愿意或者尷尬的樣子，跟在兩個女孩兒身后不緊不慢的走著。

霖鈴直到今天的逛街計劃又泡湯了，她興致不高，也不愿意縮回白魚里，懶懶地跟在林萱旁邊飄著往前浮動，都不愿意邁開腿走。

林萱感覺這是個好機會，她沖著霖鈴努努嘴，示意她去試試任瀛的底細，看他到底能不能聽見她說話。

霖鈴有些不好意思和任瀛說話，她的嬤嬤們教導過，教養好的皇女是不能和不熟悉的男子主動講話的。

她不依，就躲到寒光的身邊去了，還用手緊緊挽著她的胳膊，對著林萱做了個齜牙咧嘴的怪臉——隱約也沒有個教養極佳的皇女模樣。

林萱礙著任瀛在后面跟得挺近，不敢出聲反擊，只好跺了跺腳作罷，反正來日方長么。

寒光這時卻突然敏銳地察覺到霖鈴靠過來的那一刻，那身后的男子的目光的的確確是聚焦在她的胳膊上，而不是像林萱一樣停留在虛空之中的，林萱不能看見霖鈴的手在做什么，難道說他可以？

她有些篤定地停下了腳步。

“你——”

她轉頭，定定地看任瀛的眼睛，任瀛正好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的女子的淺色瞳孔，兩個人霎時間四目相對，有了探究和質問的意味：

“剛剛在我身上看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