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窗外已然天黑,柳月梢看著趴伏在床畔早已睡熟的彎彎,輕手輕腳的下床將她抱起來放了上來,自己則穿戴好衣服幫她準備了簡單的小菜和米飯。
輕輕打開床頭柜上的臺燈喚了聲彎彎,柳月梢輕輕撫了撫她柔軟的發(fā),溫柔道:“起床咯!晚餐已經(jīng)準備好了,可以出來吃飯了。”
睜開了睡眼惺忪的雙眼,揉了揉尚在困頓中的眼皮,彎彎帶著幾分呆滯地看著他,糯糯開口道:“天亮了嗎?是不是要遲到了!糟糕了,趕不上地鐵了!你怎么不叫我呀?”
手忙腳亂的迅速起床奔向洗手間,柳月梢忍俊不禁地拉住她焦急萬分的手,輕巧攔在了洗手間的門口,彎彎見柳月梢分明故意攔著自己不讓她進去,不由生氣道:“柳月梢你干什么呀!我快要遲到了!”
見她仍未清醒過來,柳月梢再忍不住般從口袋中掏出了手機遞給她道:“看看日期和時間。”
“你不要鬧了!都幾點了你還…嗯?怎么會是周日呢?”一邊納悶柳月梢在玩什么把戲,一邊點亮手機屏的彎彎一臉不可思議的驚呼著,再三確認了不是工作日并未遲到后,方才深深呼出一口氣放下心道:“原來不是星期一啊…差點被你嚇死了…”
柳月梢輕輕捏了捏彎彎氣鼓鼓的臉龐,笑道:“既然醒了就過來吃飯吧,做了你喜歡的小菜和粥,試試看合不合胃口。”
輕輕點了點頭,二人并肩走回餐廳就餐,望著盤中精心制作的四碟小菜,雖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卻是在柳月梢的巧手擺盤下變成了令人胃口大開的樣子。低頭看著那個煎成小熊形狀的蛋餅,餐盤的邊側(cè)還有一枚用番茄醬點綴的小紅心,彎彎驚訝地看著柳月梢道:“月梢,小熊蛋餅也是你做出來的呀?我也自己制作過,可每次都在最后變成了尖耳朵的小貓,你真的太厲害了!怎么做到的?”
柳月梢并沒直面回答她的問題,只微微笑道:“你喜歡小熊還是小貓?亦或者其他種類的小動物?”
“小貓吧!小時候媽媽給我養(yǎng)過一只白色的小貓,一只眼睛是藍色的,另一只眼睛卻不一樣,竟然是黃色的。媽媽在買菜回家的路上撿到了它,那時它才不過一個月大,被主人狠心丟棄在路邊的草叢里,餓的急了便跑到路邊尋求幫助,媽媽就是在那時候撿到的它。”
“后來呢?”柳月梢看著彎彎講述著的落寞神情,輕輕開口道。
“后來…有一年它得了結(jié)膜炎,眼睛慢慢的便治不好了,最后什么都看不見了。有一天趁著家人不注意,它便跑了出去離開了我們,我和媽媽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它,再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鄰居伯伯告訴我的,他說小貓回來了,倒在他家的屋后,一大早去后院打掃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便匆匆跑來告訴我這件事。可等我找到媽媽我們一起趕過來接它的時候,小貓已經(jīng)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我那時哭的昏天暗地的,從此以后便再也不養(yǎng)貓了。”
“月梢,如果當時我先趕過去見見它,而不是先去找媽媽趕回來,或許臨死之前它還能記得我的樣子。可是一切選擇都是這樣,沒有后悔一說,也不知道時間過了這么久,它回到了屬于它的星球還會不會記得我…”
柳月梢輕輕拍著彎彎的頭,將她靠在了自己的懷中。他沉默著不發(fā)一言,只靜靜陪伴著此刻內(nèi)心無比蕭索的彎彎,數(shù)著內(nèi)心的悸動不由打定了一個主意。
眼前的彎彎何嘗不是同這只走丟的小貓一樣讓人唏噓?這么多年以來,彎彎始終保持著善良天真的單純模樣,甚至淡化了那些她二十年來生命里所受到的所有不公平。這樣尋尋覓覓最終得而復失的她,何嘗又不是自己心頭的朱砂痣呢?
那一年她和剛剛轉(zhuǎn)學的他成為了同學,看著眼前瓷娃娃一般精致可愛的林彎彎,柳月梢在心中卻產(chǎn)生了避而遠之的恐懼。她對所有人都禮貌的微笑,友好而善良的想要與他們和睦相處,可事情卻往往與愿望背道而馳。
同一個班級的同學嘲笑她,同一個年級的孩子欺負她,甚至于不過是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彎彎都在遭受著人與人之間的冷暴力。
家長們交頭接耳地告訴自家孩子,一定要遠離這樣家庭的孩子,他們都是可怕的,是心懷不軌與正常人的生活背道而馳的!他們恐懼地躲避著她,在背后和當面無數(shù)次狠狠戳著她內(nèi)心深處最痛苦的事。他們悄悄低聲交談,似有若無地對她視若無睹,故意讓她聽到“離她遠點,他爸爸是殺人犯!”這樣的字眼,自以為這樣,便會讓彎彎的心理潰不成軍絕望大哭。
可事實卻與他們的想法并不一樣。聽慣了那些流言蜚語,也習慣了人前人后對她的嘲諷,彎彎的心里卻始終堅定著一個想法——她的爸爸一定是無辜的。她從不畏懼任何人對她的看法,她的心中只有一件事需要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去拼命、去完成:那就是一定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學,不讓爸爸失望,更不能讓媽媽絕望。她的心里無論何時何地,一直都在等待著爸爸的回家!
時隔多年,彎彎的爸爸終究因為誤判罪行而無罪釋放,那個殺死他人的兇手最終難逃法網(wǎng),被警方抓捕歸案后執(zhí)行了槍決。可即便真兇已經(jīng)找到又如何?爸爸這一生最珍貴的黃金歲月都已在監(jiān)獄的折磨中消磨殆盡,一個原本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大好青年,就這樣被人誤解的度過了二十多年漫長的牢獄時光。他不被親朋好友認可相信,不被社會所容忍,原以為可以抹平一切有了新生活的起點,可最終卻難改世俗的固執(zhí)己見,最終在家中絕望喝下打量農(nóng)藥而命喪黃泉。
如果說這件事究竟是誰的錯,彎彎自認無法辯解。怨誰呢?怨當初不該協(xié)助報警,卻被死者誤認為兇手最后一口氣指證入獄的父親?怨那些收了各種費用卻絲毫不能查出任何證據(jù)幫助他們一家的人?還是怨當面那個因為意氣用事,一怒之下便拔刀殺人的兇狠殺手?還是怨那個早已與父親貌合神離,在警方調(diào)查下始終不發(fā)一言沉默著的母親?
這一切該怨誰,又該原諒誰呢?可這一切誰又能真的置身事外,誰又能真的說一句問心無愧呢?
事情發(fā)生在十多年前,自己同彎彎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這樣的冬天,也是柳月梢第一次看見彎彎倔強地聽著那些傷人至深的惡毒的話,始終通紅著雙眼不發(fā)一言的模樣。
這一眼,從此便深深埋藏在心里十幾年。
緩緩站起身將桌上的餐具送到洗碗池,彎彎一邊沉默著思索心事,一邊輕輕將擦好的碗筷遞給了站在身側(cè)的柳月梢。
兩人一邊各司其職,一邊沉默著不曾聊上只言片語,空氣在這樣冷凝的夜晚,此刻竟是格外的空寂。
將自己關(guān)進洗手間,埋首在浴缸溫熱的水中,彎彎就這樣小聲啜泣著,不讓柳月梢看見自己絲毫的軟弱與無助。柳月梢清楚知道小貓是林爸爸入獄之后她心里唯一的支柱,彎彎今日一定是想起了當年的這件事,此時并不能去打擾她的心緒。因而便幫她收拾整理好了明日工作需要帶上的物品,轉(zhuǎn)身靜靜坐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
明天校友便要來訪他所在的Z市總部,與他負責的項目團隊進行正式的合約解除會議。需要完善的資料還有一小部分,彎彎現(xiàn)在的情緒的確讓自己分身乏術(shù)的照顧到她;一想到校友那般牛皮糖狀厚顏無恥的解釋,柳月梢的心中不由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心煩氣躁的拿出放在櫥柜里的酒給自己倒上一杯,思考著如何讓這次合作的損失降低到最低才能讓自己全身而退,柳月梢將筆記本上的合同閱讀再三,方才在心中擬定了主意,將針對方案發(fā)給了團隊組群。
明日究竟能不能打下這場勝仗,不僅僅需要自己全神貫注投入其中,更要看團隊成員的精準配合。拿下這場仗的勝利,柳月梢便更多了幾分同公司加價的談判砝碼,商場如戰(zhàn)場,沒有一個置身其中的人可以不去在乎集體所得的利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事關(guān)公司的信譽問題,更是關(guān)乎自己的管理擔當能力;這樣驚人緊張不安的時刻,容不得自己婆婆媽媽猶豫不決,當機立斷給出公司一個滿意的答復,才是解決問題最重要的一點。
想及此,柳月梢不由重新打開了資料夾與溝通軟件,與同事們再次交流起明天需要應對和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來。
彎彎從浴室中走出來時,看見的柳月梢集中精力認真工作著的神情。仔細看著他眉頭微皺不發(fā)一言的冷峻,不同于對待自己時的溫柔關(guān)切,一絲不茍的樣子更是多了幾分彎彎從未見過的神情。
輕輕轉(zhuǎn)身倒好一杯牛奶端給了他便不再打擾他的工作,彎彎便乖巧陪伴在他的身邊同樣看起了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