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馬小麗凌亂的不堪的家,讓錢方明著實震驚了一番。沙發上凌亂的散落著各種衣服,廚房和餐桌上都不同程度的散落著沒洗的碗筷,門口的鞋就那么亂甩一地。
“那個...不好意思啊...我實在是沒時間收拾...”馬小麗蹩腳的解釋道。
從小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就算結婚后五天也有三天賴在娘家,這讓馬小麗獨立生活的能力不增反降。再加上劉小勇天生就懂得憐香惜玉,在媽媽忙于生意時,他總是負責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條,這更讓馬小麗顧不得這些瑣事。兒子離開后,反正好壞就自己一個人,日子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唄。
“沒事沒事。”趁著馬小麗局促的撿著沙發上散落的衣服,錢方明趕快挪開眼光,擺擺手表示自己都全部理解。
“那個...家里也沒熱水了...”
“沒事兒,剛才汽水兒我都喝飽了。”
“那個...衣服...”馬小麗趕忙把準備好的袋子遞了過去。
“這么多啊?”錢方明盯著這個大塑料包驚奇的問道。
“嗨,他們老年人都不舍得穿,反正我就給他們塞過去。再不舍得也不能看著新衣服長蟲吧?”
“你倒是有辦法啊!”
“有啥辦法,你不信你回去看看,還穿著那縫了又補的破衣服呢...對了,你明天回去好好勸勸,把他們那舊衣服不好的都收拾走。”
“行啊,我們系統年年都有貧困山區幫扶活動。我就說單位讓捐衣服,讓他們都把舊衣服收拾出來不就行了。”
“行...那...那個天色晚了,你快回吧...”
“哦哦,那行...”
錢方明拖著沉重的包裹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屋里的馬小麗害羞的想找個地縫兒鉆進去。回過神兒來,立刻拿起電話,她要找趙啟磊問問明白!
“你搞什么鬼啊!”
“什么搞什么鬼?”
“你把我和錢大哥弄去看電影,你什么意思啊?”
“我沒什么意思啊,學校突然有事嘛。電影怎么樣啊?”
“你少岔開話題!大暑假的能有什么事啊!”
“學生有事找我嘛,特殊情況你得理解。”
“我不理解!你這讓我多尷尬呀!”
“你尷尬啥呀,看個電影而已,至于嗎?”
“怎么不至于!孤男寡女的像話嘛!”
電話那頭章鐘晚接了過來,輕盈的笑道:“怎么了?這么大火氣?”
“我說章大夫,你們要撮合我跟錢大哥也問問我的意見吧,我...”
“你怎么?那我現在問你晚不晚啊?”
“我...”馬小麗一時語塞,竟也答不上話來。
“我們就是覺得錢大哥挺好的,知根知底兒的,你們可以就個伴兒不是?”
馬小麗沒有回答,她只是隱約感覺到錢方明的影子一直在自己眼前閃爍,甚至都沒聽清章鐘晚后來說了什么。
這邊打打工兩兄弟已經順利的入住了員工宿舍,眼前的一切都讓他們陌生又好奇。同樣是年紀相仿的伙伴,他們打的撲克牌規則奇特又充滿樂趣,這讓兄弟倆迅速地被吸引其中。
“他們倆還適應嗎?”趙啟英問道。
“二林說倆人跟著大家打牌呢。”
“嚯?這么快就玩起來了?”
“對了,趙姨。”劉小勇十分注意在不同場合對趙啟英稱呼的轉換,家里對向而坐的時候,趙啟英早已脫下光輝的總裁頭銜,只是他親切地阿姨而已。
“怎么了?”
“今天娜娜問起你和周叔叔的事兒了。”
趙啟英把眼神從手上的設計圖上挪開,盯著劉小勇聽他繼續說。
“我沒說什么,但是我覺得她都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
“她們那個品牌好像入駐周叔叔的商場,可能聽誰說的吧...”
“她今天也問我了,我沒說。”
“趙姨,這么瞞著娜娜也不是回事兒吧...紙包不住火...”
“小勇,我是還沒想好怎么跟她說。我跟她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本來顧她的時間就少。后來離婚了,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
“我明白了,你是不知道怎么跟她溝通是么?”
趙啟英嘆了口氣說道:“我每次一看見那些小姑娘跟在媽媽后邊,逛公園買衣服,我就特別羨慕。我也想跟娜娜親近,可是就是不太會...”
“趙姨,我都明白。找機會我會勸勸她的。”
趙啟英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不行不行。”
“那咋不行啊?”
“二十多年了,不是你說勸勸就能行的事兒。”
“我們都是年輕人,彼此好說一點嘛。”
“你等等,我先給你周叔叔打個電話說一聲,讓他有個心里準備。”
趙啟英電話還沒打,季蘭的電話就進來了:“閨女,娜娜來家里找過我們了。”
“啊?然后呢?”
“現在走了。”
“不是,媽,她是不是去問我跟和平的事兒了?”
“是啊,孩子都知道了,我都跟她說了。”
“那她現在呢?回家沒有啊?媽我先不跟你說了,我給她打個電話。”
趙啟英急了,趕忙拿起電話,在屋里來回踱著步。
“這孩子,怎么不接電話呢...”
“怎么了,趙姨?”
“娜娜知道了,現在不接電話啊。”
在趙啟英和劉小勇都焦急不安的時候,喬娜敲開了周和平辦公室的大門。
此后的幾天,喬娜都處于消失的狀態。至于那天晚上,她跟周和平聊了什么,又發生了什么,周和平一直對趙啟英三緘其口,只是安慰她并向她保證喬娜不會出事。
劉建設的度假酒店,最終選在了廠區背后那片小樹林里。對于這個干燥酷曬的北方城市而言,這片小天地可謂是老天爺的恩賜。
“怎么又拿這么多衣服來啊?”張桂春皺著眉接過這個碩大的包裹。
“張姨,小麗說換季了,讓你們穿新衣服。”
“你看看你看看,又是這么多!”
張桂春沒有理會錢方明的耐心解釋,把衣服往沙發上一扔就開始向趙永康抱怨道。
“這個小麗也是的,我們衣服夠穿。”趙永康放下手里的報紙,遠遠地望了一眼,對錢方明說道:“方明啊,你給她拿回去。這都是賣錢的,老往家里拿啥啊?”
“就是啊,我們這老黃瓜還不用刷綠漆了,你快給她拿回去吧!”
錢方明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擺擺手說道:“我就負責拿過來啊,退貨你們得找老板。”
“我下午就給她送回去!”張桂春嘟囔著說道。
“張姨,小麗也是一片孝心,你們就收著吧。你說你這大熱天兒的又給她送回去了,她心里肯定不好受啊。”
“我們這是不想讓她浪費這個錢嘛!你說她,賺錢又不容易,老想著給我們花啥呀。再者說了,我們這衣服都穿了多少年了,比你們現在的衣服經穿!”
“這倒是啊,咱們那個時候的布做工多細啊,比你們現在的那工藝可強多了。”
“趙叔叔,你說這我可就要說兩句了。你們那個時候也只有藍色黑色穿啊,你看看現在的樣式,多好看啊。”
“好不好看我們也不浪費錢。”
“那你們這讓我咋辦?現在我們系統搞那個互助扶貧,我可是夸了海口要捐衣服啊。我本來想著來淘換點兒家里的衣服,這讓我咋弄?”
“什么淘換衣服啊?”田春花和趙永福前后腳回來了。
“媽,你可快說說趙姨吧。小麗給你們拿新衣服回來,趙姨死活讓我給送回去。”
面對著四大門神的圍捕,錢方明搏的是滿頭大汗。他不由得敬佩起馬小麗,到底是怎么讓這幾個固執的老年人心甘情愿穿上新衣服的。
“嗨,我一般都直接把標簽剪了,或者說進錯貨了,退一次太麻煩,他們就穿了。”
馬小麗接過錢方明帶來的一盒盒家庭美味,不經意的解開了他的疑惑。
“哦,哦。我怎么沒想到呢。”
“怪我,沒把標簽剪了給你。”
就在這時,店里的電話響了。
“哦,在家里呢,現在店里也走不開,要不你過來拿我家里鑰匙吧?”
錢方明打斷她的通話,悄聲問道:“怎么了?”
“是前進哥,要拿店里的經營許可證。”
“他知道在哪嗎?”
“知道。”
“方便的話,要不我去你家里等他吧,可以少跑一趟。還有燒肉這些,我可以幫你先拿回去放冰箱里。”
馬小麗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交出了家里鑰匙。
“趙總,有人找。”秘書敲開了趙啟英的辦公室門。
“誰啊?”趙啟英并沒有抬頭。
“姓宋,宋春來?”
“哦哦,快請進來。”
這是宋春來第一次來趙啟英公司,辦公室里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每一個都牽引著她眼光的動向。也不怪秘書要攔著她,眼前這位多少散發著鄉土氣息的中年婦女,不管怎么看都無法與這個大觀園相匹配。
“春來,快坐快坐。”
趙啟英指著自己辦公桌旁黑色的長條皮質沙發,宋春來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眼神卻掛在這間四面透亮的辦公室中久久不愿離開。
趙啟英倒了杯綠茶給她,坐在她身旁問道:“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哦,師傅,我是想來跟你說說娜娜的事。”
“我還想問你呢,這孩子一直不接我電話...”
“昨天晚上跟她爸大吵了一架就跑出去了,我來是想看看在不在你這里?”
“跑出去了?沒來我這兒啊,咱們報警吧!”
“師傅,你也別太著急了,這孩子有自己的主心骨,不會出事的。”
自己閨女跑了自己當然心急,她顧不上理會宋春來,急忙把劉小勇叫了進來。
“小勇啊,你跟娜娜關系好,你去找找。”
“知道了,不會有事的,趙總你放心。”
“她怎么就跟喬松高吵起來了?”趙啟英扭臉問道。
“因為你...”
趙啟英一愣,半天才回過神兒來,指著自己確認到:“我?”
“嗯,因為你。”
也不知道周和平跟喬娜說了些什么,這孩子憋了幾天,沒忍住還是想跟自己父親談談。這一談不要緊,無形之中炸開了一個天大火藥桶。
喬松高從不知道自己老婆曾經有過這么一段光輝歷史,這更讓他堅信,自己老婆不回家就是因為周和平的“插足”。什么夢想,什么自由,都是趙啟英為了達到“婚外情”目的的一己私欲罷了。
喬娜一直認為父親僅僅只是觀念守舊,又在婚姻中飾演弱者的角色。可當她意識到父親的偏執,只是想為母親辯解一兩句,就遭到出生以來第一個巴掌的時候,巨大的沖擊席卷了她的理智。血液中流動的遺傳基因促使她頭也不回的摔門而走,沒有絲毫留戀。
劉小勇找到喬娜的時候,她正失落的站在橋邊。
“你...你不是想跳下去吧...”劉小勇一個猛子撲過去,緊緊攥住她瘦弱的手臂。
“我跳下去干嘛!”喬娜笑道。
“這兒太危險了,咱們有話回去說,行不行...”
“我就是想吹吹風,清醒一下。”
“我覺得你已經很清醒了,你必須跟我走。”
劉小勇并不給喬娜回嘴的機會,拖著她離開橋邊。
“我不會輕生的...”喬娜看著慌亂的劉小勇笑著解釋道。
“那也不行!”
在劉小勇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喬娜終于被他安全的帶上了車。
“好了,現在你想去哪,想干什么我都聽你的。只是一點,我得守著你。”
“都聽我的?”
“嗯!都聽你的。”
“我想回趟老家。”
喬娜要去解開自己的謎題,但和趙啟英如出一轍,她沒辦法直面自己的母親。或許重新感受一下她曾經走過的路是最好的辦法。
劉小勇悄悄地匯報給趙啟英,表示自己一切都可以如愿。隨即兩個人買了一車有的沒的,踏上了回家的漫漫長路。
“那你工作怎么辦呢?”劉小勇問道。
“那你工作怎么辦呢?”喬娜反問道。
“我?我給你媽打工,只要是你的事兒,她都放我假。”
喬娜歪著頭盯著劉小勇笑了笑,說道:“我啊,我辭職了。”
“你辭職了?”
“嗯,我覺得自己一直活得急急忙忙的,想停下來想一想。”
“想一想好,我都在,別怕。”
對于這趟未知的旅程,喬娜很安心。很快,她就躺在副駕駛上睡著了。
劉小勇望著她熟睡的臉,心滿意足的笑了。
馬小麗一身疲憊的回到家,看到干凈整潔的屋子,不由得臉紅語塞。錢方明則系著圍裙,儼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態,熱情的問道:“回來了?”
“啊...回來了...”
“我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地也拖了,衣服也洗了。你快洗洗手,吃飯吧。”
“錢大哥,這太不好意思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一個人回去閑著也是閑著,發揮余熱嘛!”
回到家里有熱湯熱菜,沙發上一塵不染,地板干凈的能照出人影兒。這樣舒適的家庭生活,馬小麗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連家里昏黃的燈光此時也變得格外明亮。
馬小麗局促的坐在飯桌前,看著錢方明忙進忙出的盛飯,剛想站起來,又被阻止了。
“你別動了,累了一天了,我來我來。”
“這些都是你做的啊...”
“燒肉是桂春姨給你做的,我就炒了個白菜。”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都不會太高,顯然馬小麗的智商又一次痛快的下線了。
“我給你買了面包還有些吃的放在冰箱里了,對了還有牛奶。你這早出晚歸的,營養跟不上可不行。”
哽在馬小麗喉嚨里的飯憋得她兩眼酸澀,她無力的撂下飯碗,抿了抿嘴,問道:“錢大哥,我...”
“你怎么了?”錢方明看著委屈極了的馬小麗,焦急的問道。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我配不上你。”
“你這話什么意思?”
“就是,我配不上你...我就是個擺攤兒混日子的,離婚還帶著個孩子。之前,還是沒結婚就有了這個孩子。你也知道,外面都是怎么傳我的...你好歹是個大醫生,現在又當領導了,我實在是高攀不起...”
“小麗,既然你把話都說出來了,能不能讓我說兩句?”
馬小麗不敢看錢方明真摯的眼神,只是低著腦袋點了點。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去衛生局上班嗎?”
馬小麗依然低著頭,搖了搖。
“我不是為了什么當官,我一輩子都只是想當個大夫。”
“那你為什么去啊?”
“為了你。”
馬小麗抬起頭,詫異的望著錢方明。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問道:“我?”
“對,為了你。”
錢方明起身去廚房拿出一瓶啤酒打開,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自己先舉起來,灌了幾口,說道:“我本來想著這輩子就這么過了,每天看病人做手術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可是那次去你店里,我看見你,回家才發現原來一個人過真的沒什么意思。我開始羨慕那些有家回,有人說話的人。我去衛生局上班,就是想跟你過過平常人的日子。”
馬小麗驚得話都說不出口,只是盯著錢方明,看著從不多言的他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