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幾年在國外還好嗎?”
徐徐的江風吹來,劉小勇才打開了話題。
“還行吧,挺忙的,郵件里不都跟你說了嘛。”喬娜笑道。
“哦哦,那過兩天我們就能一起上班,不用再發郵件了。”
“一起上班?”
“對啊,你不來趙阿姨公司上班嗎?”
“我...我還在考慮。”
劉小勇看著郁郁寡歡的喬娜,驚奇的問道:“趙阿姨送你去學服裝設計不就等著你回來接班嘛?”
“我導師還想讓我跟著她...”
“可是趙阿姨現在是真的很缺人手啊。”劉小勇誠懇的說道。
喬娜卻扭頭看著他,徐徐的問了一句:“是我媽派你來當說客的嘛?”
“什么?沒有沒有。我今天才剛到,什么都不知道。”劉小勇慌亂得辯解道。
“其實還有個原因,我爸...我爸要知道了我去我媽那兒肯定不高興。”
“你爸媽還是那么針鋒相對嗎?”
“那你爸媽呢?”
“嗨,我爸媽跟你爸媽不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現在開了礦,我媽跟著你媽做點服裝批發的生意,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那我媽還好點,是我爸不想跟她來往,我總得估計我爸的感受。”
“為什么呢?趙阿姨人那么好,她...”
“我媽對人是挺好的,可終究跟我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吧。小時候我媽就脾氣沖,但好歹還在一個廠里上班,我爸覺得沒什么。后來我媽生意做大了,我爸又下崗了,我覺得心性可能不一樣吧。”
“可是我媽好像沒有什么落差哎,我覺得她跟我爸離婚之后好像解脫了。”
“你媽媽本來也挺要強的,就是你奶奶...你奶奶的豐功偉績我都聽我媽說過。”
“你可別提我奶奶了。我跟你說個秘密。”
“什么?”
“我奶奶到處跟別人說我不是我爸的兒子,把我媽逼急了才離婚的。”
“啊?她怎么這樣啊?”
“是啊。我其實倒希望我不是我爸的兒子呢,他配不上我媽。”
“哎,你也別那么說...”
父母婚姻的失敗大概是兩個人最為頭疼的共同話題,他們內心都渴求一段完美婚姻,起碼不用復制父母的悲劇。
喬松高面對抽泣不已的妻子,心軟了下來。
“對不起啊老婆,我話說重了。”
宋春來是很好哄的,只要認錯就萬事大吉。
她擦擦眼淚,搖搖頭說道:“也有我的不對,我不應該挑話頭兒跟你吵架。”
這就是喬松高選擇宋春來的原因。
趙啟英隨時隨地的抬杠屬性分分秒秒打在他的天靈蓋上,堵的他溝通無門。而宋春來則不然,就算自己已經坐在家里吃閑飯了,但每一個自己嘴里吐出的字,都是對方的圣旨,這讓他獲得了上一段婚姻里缺失的極大地滿足感。
趙啟英要的是廣闊天地,宋春來要的只是自己而已。
能給趙啟英廣闊天地的人,此時被父母問的啞口無言。
“你們倆倒是說話兒啊。”周朝光開了口。
“爸媽,現在主要是孩子們的問題。娜娜剛回來,聞樸剛上了研究生,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啥時候是時候?等娜娜和聞樸都生了孩子?我們抱上重孫子?你們還年輕能等,我跟你爸是真沒幾天能等了。”
“媽,瞧你說的。我們也是五十多的人了...”
“是啊,那還跟孩子似的,拖著不結婚?要是孩子們的工作不好做,我和你爸去跟孩子們說。再者說了,聞樸不是一直支持你們的嗎?就是娜娜的工作嘛,我們來做好了。”
“干媽,不是...我們還沒跟娜娜說我倆的事兒呢。”
“咋還沒說啊?”
“那是娜娜以前在外面,不敢說。現在才剛剛回來,我們也在找機會嘛。”
“哎,當年就差點兒成了,我們跟你爸媽都很懊悔。這個事情說穿了,還是和平的問題,讓和平去解決。”
“干媽,這也不怪和平...”
“啟英,你就是太為別人著想了,有的時候要讓他們去想辦法解決問題,不要什么都自己一肩扛起來。”
“是是是,媽,這個事兒我會想辦法的,您老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對于周和平來說,他對趙啟英的虧欠之情一天都沒有停止過,這也是他失敗婚姻的癥結。他的前妻直到生下周聞樸才發現,就算自己得到的這個男人依然身有殘疾,就算他已經是自己法律上的丈夫,孩子的父親,都無法改變他心中依然為這個從未謀面的情敵留著的一畝三分地。
愛情是沖動的,與喬松高不一樣的是,這段婚姻讓她清醒也使她釋然。放過對方和自己,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馬小麗這里的老年集散中心今天散會了,錢方明從醫院下班順道來接田春花和張桂春。
“都跟你說不用來接我們了,怎么還是跑來了?”
“不放心你們嘛,就過來看看。”
“你別管我們了,小麗等會兒要到貨,我們老胳膊老腿兒的幫不上忙,你幫她搬吧。”
“行,那你們回吧,我忙完就回去了。”
“不用不用!”馬小麗連連擺手打趣道:“錢醫生你那是做手術的手,我可不敢用。”
“閨女,不用白不用,讓他幫忙!”田春花在一邊兒布置完任務急匆匆地拉著張桂春和劉旺就走了。
“老劉啊,上我們家里吃飯去吧。”張桂春說道。
“嫂子,我就不去了,我...”
“家里就咱們幾個老人,孩子們又不在。這個點兒你回去也晚了,正好回家跟你大哥喝兩口兒。”
劉旺一想也是,自己回了家也是剩飯剩菜還有稀里嘩啦的麻將聲,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個,錢大哥,我來就行,你快回去吧。”
“沒事兒,我回去也就一個人,沒啥事兒,還不如給你幫忙呢。”
“那你幫我點數兒吧,貨我自己就搬了。”
錢方明實在拗不過馬小麗,只好在旁邊打下手。
忙活完天已經黑了,馬小麗看看天色說道:“走,我請你吃飯去。”
“無功不受祿,我這也沒幫什么大忙,怎么好意思讓你請客吃飯。”
“錢大哥,你要這么說就是跟我見外了啊。”
點完菜坐在飯桌前,馬小麗才打破沉默找起了話題。
“錢大哥,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就是不好意思。”
“什么問題,你問啊。”
“這么多年,你為啥不結婚啊?”
錢方明給馬小麗添水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略微一怔,才和緩的笑起來,說道:“沒遇到合適的唄。”
這是埋藏在錢方明心里多年的秘密。
在他漫漫的求學路上,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是他的老師章浦深伸出援手,領他進門。第一次踏進章家的大門,他破衣爛衫,鞋上打洞,自卑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是幼小的章鐘晚,跌跌撞撞的遞給他一條打濕了的嶄新的白毛巾,那一瞬間,他就被這個善良的小女孩兒吸引了。
他總想著,等她長大,等自己有出息,或許有一天,這個小女孩可以成為自己的妻子。
可時間流逝的太快了,老師家中的變故雖然把她從遙遠的地方帶來了自己的家鄉,卻也把她送給了她心中的英雄。
當他鼓起勇氣去廠里給老師送藥,想一表衷心時,隔著玻璃望見的,卻是章鐘晚摩挲著趙啟磊的照片。
他決定放棄自己多年的執念,放棄這段他從不敢企及的“愛情”。
埋頭工作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病人越看越多,手術越做越順,事業的成功讓他將對愛情的渴望拋諸腦后。一晃,竟也過去二十多年了。
“回來了?”宋春來瞟了一眼面紅嬌羞的喬娜問道。
“嗯,我爸睡了?”
“睡了。鍋里還有粥,喝嗎?”
“不了,晚上吃的飽了的。那個,宋姨,有個事兒我想跟你商量...”
宋春來瞥了一眼臥室,朝喬娜使了使眼色說道:“去你屋吧。”
喬娜出國后,這間原本屬于她的屋子就成了弟弟的小天地。因為喬娜的歸來,弟弟的臥室變成了客廳的鋼絲床。有的時候喬剛就在想,如果換了自己的媽媽那么有錢,有大別墅有好車,自己才不回稀得這個憋仄破舊的小家。就算諸多怨言也是無用,自己的爹媽都高興姐姐的歸來,再難忍只能受著。
“娜娜,啥事兒啊?”宋春來關好房門,悄聲問道。
“我媽跟我談了,讓我去公司幫忙...”
“那你咋想的?”
“我怕我爸不高興,就跟他說了不去。”
“那你這工作咋辦呢?”
“宋姨,我也不愁工作的。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我媽,你說她花錢送我出去讀書,現在需要我了我又不能幫忙...”
“娜娜,你長大了,懂事了。你要是想去就去,我不會跟你爸說的。”
“他遲早會知道的啊,再說我都跟我媽說不去了,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宋姨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一點你記住,我們大人的事是大人之間的。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決定,知道嗎?”
“嗯。”
宋春來端詳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出于對趙啟英的愧疚和對喬松高的愛慕,她對這個女兒一直小心呵護,生怕有什么閃失兩頭兒都交代不了。對于喬娜的決定,她也無法表達自己的觀點,畢竟她連自己的工作都無法選擇。在得到這份愛情的同時,她早就心甘情愿的放棄了自尊與驕傲。
“你每天還要回廠里住那么遠啊。”
“我哥還在廠里老房子住,他腦子不太好,我好歹在有個照應。”
“哦,你是說劉前進吧。”
“嗯。”
“我聽我媽說他不是在你店里幫忙么,怎么沒見他?”
“我新開了鋪子,他在那邊幫我盯裝修呢。”
“他一個人行嗎?”
“你別看他傻,他做事兒可精細了,以前在廠里他師傅都夸他干活兒賣力氣。”
“那你這店里一個人看得過來嗎?開了店還得載雇個人吧?”
“看得過來,少雇個人少開份工資不是?”
“要不說你生意做得好呢,這也太精打細算了。”
“錢醫生你可別取笑我了,我這小本兒買賣,湊合過日子還行。”
“你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也不容易,這大學都供出來了,還說自己不行呢?”
馬小麗笑了笑,她的內心是驕傲的。回想起扛大包淋大雨爬火車的日子,仿佛都在昨天。劉建設以兒子的血性問題拋妻棄子的時刻,是鞭策她前進的唯一動力。
“那錢醫生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吧。”
錢方明望著馬小麗遠去的身影,年近半百的他突然有一種熱情涌上心頭。這個值得欽佩的單身媽媽激起了他呵護的欲望,這種欲望是那么真實那么明確。
“什么?你要回來了?”
趙啟英從床上彈坐了起來,梔也深夜的電話給她掛上了一盞明燈。掛掉電話,她久久無法入眠,起身去樓下準備熱杯牛奶,卻意外的發現餐廳的燈微弱的亮著。
“小勇?你怎么還沒睡啊?”
劉小勇面前擺著一個酒杯,里面淡棕色的液體安靜的躺在杯底。
“趙姨?你怎么起來了?我...”
劉小勇“騰”的站起身來,剛想解釋,就被趙啟英按回到座位上。
“有什么心事嗎?跟阿姨說說?”
“沒...我不是...”
“你這么大小伙子了,喝點兒酒都正常。我跟你磊叔,小時候還偷喝我爸的白酒呢,醉的不省人事,第二天被我媽打的滿院子跑。來,給我來一點。”
“對不起啊趙姨,我實在睡不著...”
“那喝點酒就對了,這東西助眠的。”
趙啟英的豁達讓劉小勇漸漸卸下心房,他決定探尋他很久以來的疑問。
“趙姨,我能問你個問題么?”
“你問。”
“我到底...是不是我爸親生的啊?”
趙啟英笑著搖搖頭,盯著劉小勇并不回話。
“不是?”劉小勇驚恐的問道。
趙啟英從靠背上坐起來,放下酒杯,問道:“不是你為啥姓劉啊?”
“可是我爸說不是,還查過血的。”
“小勇,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以你媽媽的性格,如果你不是你爸親生的,能讓你繼續姓劉嗎?”
劉小勇茫然的搖搖頭。
“你就那么想知道你爸媽的事情嗎?”
“嗯嗯!”
“那你為什么不問你媽媽呢?”
“我怕傷害她...”
趙啟英嘆了口氣,說道:“你爸媽之間的事,本來不該我來跟你講。但如果我告訴你,能讓你卸掉心頭這個包袱的話,我可以跟你講講。”
就這樣,深夜的這一刻,趙啟英講起了那個不堪的故事。那個為了爬上位置不惜欺騙無知少女又在得到之后潑盡臟水的故事。
劉小勇出離憤怒,酒精的作用下,他恨不得將自己不堪的爹撕成碎片。
“阿姨跟你講這些并不是希望你憤怒。”趙啟英平靜的說道:“你媽媽自己也有責任。”
“我媽是受害者,她有什么責任!”
“如果她跟你爸爸談戀愛的時候知會我們,或者知會你姥爺,事情都不會到那個地步。她知道我們都會反對,才悄悄搞什么地下戀情才出了這樣的事情的。”
“可那不能怨她啊,是我爸騙她的!”
“小勇,事情已經過了很多年了,揪著過去不放只會讓你痛苦。你痛苦,你媽媽就痛苦,明白嗎?”
劉小勇聽到這句話,平靜了下來,癱坐在椅子上。
趙啟英和風細雨的勸說道:“趙姨希望你有自己的生活,將來你會有自己的家庭,不要重蹈你父母的覆轍就好了。”
“趙姨,我不會的...”
“趙姨知道你不會,你是個好孩子,應該明白我說的道理。”
“可是我心里還是難受...”
“你是個人,又不是個小動物,一下子知道這么多怎么會不難受呢?給自己一個時間好好消化消化,不要著急。”
“趙姨,謝謝你...”
趙啟英拉著劉小勇的手,久久的坐在那里。她深深地記得自己接到馬小麗打來電話的那一晚,隔著這根細細長長的電話線,她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馬小麗是多么的孤獨與絕望。她也恨不得能爬到電話那頭,抄起棍子就把劉建設打個頭破血流,可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輕言細語的安慰。
“老婆,天棟暑假要去找我姐。”
“啊?什么時候?我也想去...”章鐘晚正在鏡子前擦著臉,聽到這句話,迫不及待的回到床上問道。
趙啟磊幫妻子蓋好被子,攬著她說道:“我也想去,可是報社走不開啊。”
“我還不是,我們醫院快評估了,忙得很...”
“我想著要不讓天棟帶著鵬飛去吧,替咱倆看看去。”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要是咱姐能回來一趟就更好了!”
“是啊,完了這兩天給她打個電話問問。”
“問啥啊,她晚上才給我打了電話,她都快忙死了。”
“嘿,你們兩個大忙人都沒空理我,倒有心思天天打電話?”
“你連你姐的醋都吃啊!她是問我周大哥用藥的事兒,我們才聊起來的。”
“你說我姐跟周大哥啊,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熬出來了,怎么還沒個喜訊呢?”
“還能為啥?為娜娜唄。”
“你咋什么都知道啊?”
“都是當媽的,我們女人的心都是一樣的。”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這是不需要溝通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