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落日的余暉將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長長的影子手中,一柄三尺青鋒微微傾斜。
木劍水火不侵,但劍身總會沾染鮮血,譚揚笙沒有空閑時間為木劍擦凈,只能任由手中的劍慢慢變成暗紅色。
他一手執劍殺人,一手拉住武傾城,緩緩的前進著。
武傾城第一次后悔自己沒有好好練習武藝,手中握著譚揚笙還給她的劍,卻只是徒勞的握著,劍身上除了那名箭手的血,再沒有飲第二人的鮮血。
近東集已經鋪滿了尸體,最開始在集鎮內假扮居民的馬匪,除了幾個有名號的頭領,盡皆化作孤魂隨風而去了。
“老獅子,是不是該輪到咱上了?”
大漢有些焦急的看著已經殺到集鎮門口的一行人,向獅子侯問道。
“無敵侯,別著急,外面圍得水泄不通,他們還能飛了不成?你沒看西北王都不著急么?”
大漢將手中的鐵錘扔到腳邊,抓了抓腮幫道:“我就是覺得納悶啊,咱們現在圍著他們,西北王坐鎮,我們一擁而上,直接就將他們亂刃分尸了,為何西北王不出手,而且還幫著他們殺自家兄弟呢?”
獅子王嘿嘿一笑,黃色大板牙再次露了出來:“西北王的心思,你我如何能懂?反正安排在這集鎮之中的,本就是天狼侯的部下,如今他死了,拿他部下做做炮灰也不錯。”
獅子侯起身,活動了一下胳膊,牽動了傷口令他痛得抽了抽嘴角,看向正拿著木劍奮力廝殺的少年,眼中殺機逬射。
他拍了拍無敵侯指著廝殺的眾人說道:“你看,用別人的部下去消耗對手的精力,等到他們精疲力盡,我們再出手,豈不美哉?”
“哦…”
無敵侯答應一聲,一屁股坐到了自己那把鐵錘之上。
集鎮門口,剛剛殺出集鎮的眾人,看著外面騎著馬,拿著兵器,圍得水泄不通的馬匪,都不禁感到一陣無力。
“譚兄弟,沒事吧?”
成是非扶著寧先生,轉頭問譚揚笙。
“他有武藝傍身,能有什么事?成將軍,你我恐怕今天在劫難逃。我就不明白了,就為了這么個萍水相逢的小子,你將我們這么多人都搭進去了,你如何心安?”
譚揚笙沒有回答,寧先生卻是直接開口埋怨。
“大丈夫生于世,自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成是非話語鏗鏘有力,不過一行人如今只剩十余人,且大部分帶傷,如此的局面也確實令他愧疚至極。
“若是我手下一千兄弟在此,這些馬匪何足道哉?”
成是非心中暗嘆。
譚揚笙看了看周圍帶傷的人群,心里也不禁有些慚愧。
也許自己不應該與他們一起的,似乎他們,確實是被自己連累了。
“成教頭,對不起,我連累你們了。”
“哈哈,譚兄弟無需如此,進剿馬匪本就是我的職責,只是可惜未能功成。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其實是陽關千尉,此次是奉命前去敦煌打探一些事情。”
說著指了指身邊剩余的幾名手下道:“他們都是我的手下,兄弟們,成某將你們帶入了絕地,是成某對不起你們。”
“將軍平日待我們如手足,我等自當隨將軍共生死!”
有人捂著肚子上的傷口說道。
“對,我們愿隨將軍同生死!”
余下幾人也附和著。
“哈哈哈哈,好,今日成某便帶你們赴死!”
……
“他們…好勇敢。”
武傾城拉著譚揚笙的胳膊,小聲道。
“嗯!”
譚揚笙點頭,看著傷痕累累的眾人,聽著他們熱血的話,譚揚笙第一次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他沒有過袍澤,所以不懂這些軍人之間的同袍之義,但他血仍未冷,所以他被他們感染了。
“譚兄弟,是不是感覺熱血沸騰?”
身旁,蘇陌然微笑著開口。
譚揚笙很佩服他,這個人無論面對什么樣的情況,都能笑的如此的自然。
那種溫文爾雅的笑容,令人看了會不自覺的忽略此時十死無生的境遇。
“蘇兄可有把握殺出去?”
譚揚笙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蘇陌然點頭,說道:“只要我想。”
他很自信,手中長劍挽了個花,動作瀟灑,像極了一位正在玩耍的翩翩公子。
蘇陌然轉頭,笑容越發的盛,他問道:“譚兄弟想殺出去嗎?”
“當然,蘇兄,一起?”
“哈哈哈哈…”
蘇陌然的微笑突然變成了狂笑,他笑起來一發不可收拾,仿佛譚揚笙方才的提議,是世間上最好笑的笑話。
他笑的彎起腰,用手抹著眼淚,還是不停的笑。
成是非奇怪的看過來問:“怎么了?何事如此好笑?”
譚揚笙搖搖頭,眉頭皺了起來。
“譚兄弟,等下我帶著兄弟們沖在前面,你替我護著寧先生,如果……萬一你們沖出去了,到了陽關,替我給我家里捎個信,順便跟我那兄弟說,讓他好生照顧爹娘。”
成是非說完,舉起手中的刀,轉身就帶著他剩下的七名手下,向前面密密麻麻的馬匪沖去。
那種一往無前,看起來甚為悲壯。
譚揚笙沒有來得及回答,成是非就已經沖出去了。
他轉身看向武傾城,叮囑道:“一定要跟緊我!”
至于一旁的寧先生,對于這個對他觀感不佳的文弱先生,他也一樣沒有好感。
只是成是非既然囑咐了他,他還是對寧先生說了一句:“不想死就跟緊點。”
說完,他轉頭再次看向還在大笑的蘇陌然道:“蘇兄可笑夠了?你武藝不在我之下,你我二人攜手,殺出去并不是問題,可行?”
“哈哈……”
蘇陌然大笑著點頭,強忍著笑意道:“行!當然可行,譚兄弟,你我二人此番便攜手殺出去吧。”
譚揚笙雖然覺得蘇陌然突然變的很奇怪,但此時局勢千鈞一發,他也顧不上許多,點點頭說了一句:“那便走吧!”
轉身就朝成是非一行人的方向追去。
“傻小子,小心!”
身后的武傾城突然示警,譚揚笙卻沒有感覺到殺意,但出于本能,他還是轉身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令他肝膽欲裂。
只見身后的武傾城嘴角流著血,一把劍從她的后背刺入,劍尖穿透她的胸口,瞬間那一身他一直小心翼翼護著的綠紗裙,染紅了一大片。
“哈哈哈哈……譚兄弟,你說可笑嗎?哈哈…你問我有沒有笑夠?不,當然沒有笑夠,你居然邀請我與你攜手殺出去,哪里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
蘇陌然拔出劍,看著劍身的鮮紅,那上面有馬匪的血,更有剛剛刺穿的少女的鮮血。
“劍網高手還是有些手段的,起碼隱藏殺意這方面,他們確實很厲害,而我,學的很不錯!”
蘇陌然似乎覺得沒有讓譚揚笙察覺自己的殺意,很有成就感,語氣中很得意。
接著他自問自答道:“你不知道嗎?對!你不知道!”
自問自答后,他又再次大笑:“哈哈哈哈,我此次來敦煌。本就是為了殺你啊!哈哈哈哈…”
蘇陌然放肆的笑著,笑聲愜意而張狂,甚至有些瘋狂。
譚揚笙卻沒有聽到他說什么,從他轉身看到那一幕開始,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那一幕場景了。
他回身狼狽的撲到武傾城身邊,將她摟到自己的懷里,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跡,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咳咳……”
武傾城咳了幾聲,將手中的劍拿到近前虛弱的說道:“譚大哥,我應該是到不了中土了。這把劍從小跟著我,你帶著它,讓它替我看遍中土的盛景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叫他傻小子。
這也是她第一次叫他譚大哥。
有的事,第一次便成為了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