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兒？”

“銘兒、銘兒？”

晏銘在很短暫的一瞬間，聽到一個悠遠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這個聲音是個女聲，聽起來很年輕。她好像就站在距離自己盡在咫尺的位置，但是聲音又有些近乎虛幻的不真實。

晏銘想，自己大約是在做夢吧。

他很想回應，很想弄清楚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可是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沒有了力氣，好像只是在沉沉下墜。

下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另一個場景中，他氣喘吁吁地踉蹌跑著，手卻被另一個稚嫩的小手牢牢抓著，不斷將他往前面拉去。

“我……咳咳……咳”

他很想說出一句我真的跑不動了，我想停下來，可他一說話，便猛烈地咳嗽起來，五臟六腑都攪成了一團，生痛生痛的。

“小子，現(xiàn)在不能停，你一停下來咱們兩個都活不了。”

是個女孩的聲音，卻和他之前在京都見到的那些閨秀截然不同，有些流里流氣。

“快跑，別停下……”

女孩子的聲音越來越遠，卻讓晏銘覺得有些熟悉。

他突然就想追上去，看清那個女孩子的臉。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好像一直都追不上，只是距離她越來越遠，逐漸看不見了那個女孩子的背影……

……

“晏銘，晏銘，你別死啊？”

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晰，晏銘睜開了眼睛。

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他還是在西北，在東陽，在那個殺機四伏的地方。他依舊需要面對他從未經(jīng)歷過的凜冽寒冬，需要面對他最惡心的那幫人，需要做他不得不做的事。

連做夢都是一種奢求。

周圍是難得的安靜，晏銘轉動了一下脖子，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片碎石鋪就的地面上，周圍三面都被巨大的石頭包圍著，留出很狹窄的一塊空地來。

唯一一面沒有阻擋的地方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身材嬌小，頭發(fā)已經(jīng)有一半散在了身后，看上去有一點狼狽，她大概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醒了，只是探出腦袋，好像在查看外面的情況。

“莫……莫老板。”

莫小笙一驚，連忙轉過身子。見他醒過來，一只手急急地貼在了他的額頭上，嘟囔了一句：“哎，還在發(fā)燒。”

“這是哪？”

“這兒？還是烏道峽啊。”

莫小笙回道：“我之前在這里當過土匪，知道一些藏身的溝溝坎坎，剛剛趁著天黑他們看不清楚，就先帶你來這里躲一躲。”

晏銘輕笑，有些得逞地嘲弄一句：“莫老板果然還是告訴我了。”

“告訴不告訴不都是一樣嘛，反正你很早就知道了。我在黑風寨當了七年土匪，這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我不想再跟人提罷了。”

晏銘垂下眸子，低聲道：“我本身也并無惡意。”

“得了，糊弄誰呢？”

莫小笙混不在意地撥弄了一下自己散下來的半頭長發(fā)，不懷好意地笑笑：“我說，反正現(xiàn)在也出不去，說不定今晚咱倆的命就撂這兒了。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很早就開始算計我了？”

晏銘：“……”

“夠不夠意思啊，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就不能坦誠點？”

這句話，不是這么用的吧……

莫小笙把自己的另外一半頭發(fā)散下來，又攏起全部的頭發(fā)重新扎好：“剛剛我為了把你弄過了，可是差點兒讓那個老頭兒把腦門兒都給射穿了，現(xiàn)在還半身汗呢。”

晏銘這才意識到，莫小笙的頭發(fā)是被司馬列的長箭一箭射散的。

司馬列有一半的蠻族血統(tǒng)，但祖先一直為大梁賣命，占領軍務要職。因而，他們武藝絕倫，箭術尤其難以匹敵，一旦被他們氏族的人瞄準的獵物，極少是能夠活下來的。

晏銘不用想象，也知道剛剛的場面有多么驚險。

他下意識地打量莫小笙，想知道她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好在，看上去她并無大礙。

“你明明知道那個老頭兒會來殺你，為什么還要來這兒？”

莫小笙眼睛漆黑閃亮，看上去有些不老實。她話語一轉，便將自己心中最深的疑問問了出來，她絕對不相信晏銘這次冒險只是頭腦一熱的沖動行為。

“他今天不來殺我，明天也會來。只要我活著，他就不會停手。”

晏銘覺得有些頭痛，他扶了扶額，依舊平靜地回復道：“既然早晚都要來，我還不如主動一些，將彼此身份挑明。”

所以說，是預謀已久……

“晏公子，你是得多么厭惡這個人世間，才想著做出這么些不要命的舉動啊？”

莫小笙懷疑人生地問了一句，又嘆了口氣道：“雖然說你們在爭些什么我不太懂，但是想來也與大梁朝政有關。烏道峽的礦脈特殊，又能銷蝕蠻族用于制造兵器的鍛鐵。你們要對烏道峽嚴防死守，想必也是為了這里的礦石吧。”

晏銘看著莫小笙，沒有說話。她真的是太聰明了。

“晏銘，要打仗了嗎？”

莫小笙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晏銘卻沒有覺得突兀。她回憶道：“當時在城外的竹樓里，你跟我說大廈將傾，我就在想，到底會是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呢？現(xiàn)在看來，是蠻族要打過來了嗎？”

“如果是，你會害怕嗎？”

莫小笙看著晏銘，突然露出一個苦笑：“倒也無所謂害怕不害怕，我從小到大都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好容易在東陽站穩(wěn)腳跟。有時候覺得，每天不用喊打喊殺，就這么賺點小銀子的生活也挺好的。”

過慣了平靜安穩(wěn)的日子，是個人，都會慢慢沉溺于這種生活吧。

“好。”

晏銘看著她，認真道：“我答應你，這場仗會速戰(zhàn)速決，不會波及東陽的。”

“你可以繼續(xù)在東陽安心做你的小生意。”

“真的嗎？一言為定。”

莫小笙眼睛一亮，見到晏銘點點頭。

“一言為定。”

那一刻，莫小笙半信半疑地想：這算是承諾嗎？

……

夜色陰沉，幾顆殘星閃爍在天際之間，兩個人蜷縮在石壁中間，聽著外面風聲呼嘯。這樣的天氣很難分辨外面的情況。

“對了，你上次問我是不是去過黑風寨的時候，不是還讓我?guī)湍阏沂裁词烊耍俊?

莫小笙撓了撓頭，好像在努力回想當時晏銘的說辭：“你的故人？”

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發(fā)燒的緣故，此時的晏銘看著莫小笙，眼神分外平和，和往常那副深不可測的樣子渾然不同。他輕笑一聲，只是道：“或許，我已經(jīng)找到她了。”

“哦？”

莫小笙的興致被勾起來了，八卦道：“真的假的！是男是女？他多大了？也在東陽嗎？我認不認識？”

晏銘偏過頭去，沒有回應莫小笙。

莫小笙切了一聲：“不說拉倒，我還不樂意聽呢。當初非得問我認不認識你的一位什么故人，現(xiàn)在我好容易有耐心了，你又不說了。”

……

無盡的漫漫長夜之中，危險與詭計交織的暗色中，莫小笙和晏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幾句閑話。當然，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莫小笙在說。

在這樣難得融洽的氛圍中，晏銘微微閉上眼睛，竟然也沒有覺得莫小笙很煩。

“晏銘，下半夜了。”

莫小笙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聲音低低地，好像在做出什么決定。

晏銘一直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聽到莫小笙這句話，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攻勢減弱了，還有一些人活著”，莫小笙說話間呼吸有些急促，語速很快：“但他們應該不知道我們躲在這里，一會……一會我先帶你出去，把你交到他們手上，你去城守府搬救兵。”

晏銘道：“小笙。”

“得盡快……”

莫小笙好像完全沒有聽到晏銘在說些什么，繼續(xù)自顧自道：“咱們這個地方算不上隱秘，倘若被他們發(fā)現(xiàn)就糟了……晏銘，你再撐一會兒哈，一會兒讓你領略一下我的旋風腿。”

“……這是一種功夫嗎？”

“額，算是……一種逃跑的功夫。”

莫小笙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找補道：“這種功夫雖說聽上去沒那么好聽，但是絕對實用。”

晏銘看著眼前這個少女，明明滿臉帶著的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但是他清楚她在做一個多么重大的決定。

現(xiàn)在這種狀況，倘若真的沖殺出去，又有幾重勝算呢？

最大的可能性，是被司馬列的人發(fā)現(xiàn)，而后被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莫小笙一定知道的。

“我知道現(xiàn)在出去風險比較大，但這也總好過坐以待斃。”

莫小笙說完，突然篤定道：“晏銘，無論如何，你一定要逃出去。”

晏銘看她，只見她繼續(xù)一字一頓道：“你說過的，你不會讓戰(zhàn)火波及到東陽的。”

“你信我？”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畢竟現(xiàn)在這就你一個人。”

莫小笙說罷，突然亢奮道：“一會我們兩個如果真的被人抓了，大不了就干他娘的！”

晏銘：“……”

他揉了揉額頭，突然發(fā)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現(xiàn)在嗎？”莫小笙探出腦袋看了看天色，估摸道：“大概是丑時吧……”

晏銘閉了閉眼睛，平靜地吐出一句話：“快到了。”

莫小笙莫名其妙，剛要繼續(xù)是什么情況，突然就發(fā)現(xiàn)，在烏道峽遠處的山路上，一陣巨大的軍馬行進的聲響傳來，馬蹄震天而鳴，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際。

她聽到一個侍衛(wèi)激動的聲音：“我們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