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骯臟惡臭的行為大概也只有死后變成惡靈的凡人做得出了，我捉亡靈百年以來，倒是沒有見過如此……
不禁掩鼻作惡，尸身不腐，沒有散發出來凡人才有的惡臭，但是場面血腥卻讓我這個許久未經腥臭的神感到不適。
“蒼梧，你要是來了這般骯臟的塵世，怕不會臟了你的眼睛……”
我自言自語道……
天色甚早，市廣場上除了凡人們所稱的清潔工，以及晨練的凡人，街道上寥寥無幾。
揮手收回了躺尸在長椅上的自己，大概得先找到被小偷一聲不吭取走的五臟才能再使用。
“麻煩……”
凡塵間，也不全無一絲清靜，例如早晨的時刻，街道上寥寥無幾的人不顯得括噪……
我喜歡清靜，但也不全身因為自己。大概是被蒼梧帶出來的習慣吧……
嘴角牽起一絲不經意間的笑，我竟，渾然不知……
話說，下凡幾星期以來，卻沒有感受到蒼梧的氣息，但卻又總感覺到處都有他的氣息，不管是丁橋那件略微帶著腐朽氣味的書店；還是郊外公園路口的一些小叔；亦或是一家年過半百的古早服裝店……
“蒼梧，你到底去哪里了，該不會是怕輸給我躲起來了吧？”
心想著，一腳踏進那件最有蒼梧氣息的古早服裝店……
下凡以來，我一直身著在高樓最高處的臺子取得的衣裳……
凡人的衣服看著簡單，穿起來卻麻煩，在九重天上穿的是蒼梧設計的窄袖交領玄色長袍羽衣，我本來就厭煩寬大的袖子阻礙自己的行動……
所以蒼梧替我做了窄袖口的衣裳，只是怕下來塵世怕臟了衣裳只得先穿凡人的衣服……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世間的變化不是一般大，我同蒼梧講了塵世平底起來的高樓，怕不是那想摘星的詩仙后人所建，只可惜一樣是摘不到星辰罷了……
還有我討厭的云煙，因為蒼梧最討厭煙氣；因為容易被嗆到……
我自從戒了明朝時下凡得來的鍋煙，但我又沾上了蒼梧手做的酒釀圓子……
……
怎么，做什么都會突然想到那個挨千刀的月神……
“老板？”
我撩開門上用晶瑩珠子串成的門簾，抬腳跨過高至腳踝上的門檻，探頭望進去……
“先生你好，喜歡什么款式隨便看看吧……”
接待我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即使我的年齡事實上會比他大上個幾千幾百年，但是凡人罷了，他們活著最久的花甲老者也是受尊重的。
“嗯”
應了一句，我環顧了四周高高掛在墻壁上的衣服；有清，唐，甚至是民國的中山裝跟相聲先生穿的長馬褂……
我抬手拉了一件長褂的邊角細摸，是我喜歡的布料……
很像蒼梧神宮里面養的金蠶產的絲質感，心生歡喜，轉身朝老者示意取下來試一試。
比起現在身上凡人所說的西裝，大概我會更喜歡那件長褂，西裝看起來讓人覺得自己多了冷峻。
蒼梧說我太板著臉了，要多平易近人的笑笑。
更重要的是，用我之前在凡間留下來的身軀游走于塵世間即使不用像凡人一樣吃喝但也要休息也要解手……
每次解完手，我總會忘記那套在下半身硬挺布料上的拉鏈……
鬧出了不少笑話，如果蒼梧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么笑話我……
換了長褂，就省了拉鏈這個東西，何不解憂？
長褂上身時，我竟感覺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氣味，是蒼梧身上那股經常有的甜酒味……
穿戴好長褂，急忙拉開簾子朝在一旁泡茶老者走近。
“老板，這件長褂之前可有人沾染過？”
我焦急的問到，心中卻是浮起了一絲不安跟萬分的驚喜……
“身上這件？害……什么沾染不沾染的，跟那人說的話一樣讓人覺得嘴瓢……”
老者臉上樂呵呵的笑道，抬手為我斟茶。
“這是一位長得十分清秀的先生送來的，說以后會有人來取，如果那人不喜歡的話還有另外幾件也一同給了……”
“喜歡，我喜歡……”
蒼梧做的東西，幾千年來我哪里，哪一樣不喜歡了……
老者起身為我找出另外幾件衣服，三件皆是玄色的衣裳，有長褂也有樣式簡單的窄袖外衫，卻有唯一一件淺藍色的寬袖藍銀星辰花繡的交領……
那是蒼梧的衣服……
懷抱幾件皆有他身上甜酒氣味的衣服，心底竟然感到油然而生的平靜……
“你身上那件可是那位先生穿過的，袖口哪里破了道口子，我想縫補起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同材質的布料，光澤不一樣，質感也不一樣……”
老者飲了一口清茶，悠悠然道……
當然了，這可不是普通的絲質，這是他日日精心伺養的金蠶吐的絲。
……
走出店時，已經到了午后，不知不覺間我竟然與那老者靜坐了些許時辰。
不為別的，只是老者的茶里也有他一番味道……
拿出生死緣譜查看周圍是否還有因為無法忘卻塵世的亡靈時，丁橋的頁碼在我眼前顫動。
丁橋提早面臨死期了……
收好蒼梧留給我的衣服，走進深巷中……
雖然在塵世用不得仙法，但是我為不死神，只要有暗處，我就可以偷偷施法，畢竟九重天上近視的，瞎眼的神仙多著呢……
三
丁橋是自己害了自己……
一場大火彌漫在書店旁邊一棟三層樓室的小樓上，煙火彌漫，空氣中滿是嗆人的煙味和飄飄然的火屑……
我從凡人們不經意的地方憑空出現，但漏了身旁的小孩，只不過那小孩也沒注意到我，她只是一味的在哭泣。
丁月，丁橋的妹妹……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丁橋就在樓上，但我沒辦法救他。
其實神也很無奈，神也不是萬能的……
神有法術，但是在塵世不能用，即使用了也會被天條懲戒更何況，用了法術也幫不了一些凡人……
翻開緣譜，上面丁橋的名字越來越淡，那是凡人即將消失在這個塵世上的開始。
我其實不太相信，人怎么就那么脆弱，自己當初為成仙時歷天劫也不過是落個半死不活而已，不過也沒有會死的預兆……
嘆了口氣，收起緣譜，蹲下來朝丁月朝朝手……
她哭的很傷心，抽泣著。我依舊很不解，話說丁橋是我二十年前隨手帶來的孩子，我帶來的孩子除了孤兒還有附于孕婦身上未成型的嬰孩。
丁橋算是孤兒，我將他送往孤兒院去，因為現在的凡塵不似從前，孩子放在地上都會有好心人收養，而現在是有孩子在地上，不是不聞不問就是收養了用來做賺取惡臭紙票的工具……
送孤兒院，比那些好……
丁橋的養父養母也不是丁月的親生父母，事實上，丁橋跟丁月都是孤兒，而他們的父母只是為了得到國家補貼好吃懶做的人罷了……
人啊……
丁月哭的凄慘，但我沒辦法安慰她，畢竟我在世人眼里只是個毫無人情的只會收取走凡人靈魂的鬼差……
但我不是啊，我是神而已，一個專管世間游魂的不死神而已……
所以，我要高冷些……
所以，我從來就是回絕蒼梧月神甚至是任何人的詢問，關于……我心悅誰……
孩子被帶走了，那些身穿黑色制服頭帶帽子的凡人帶走了，他們是凡人口中的什么叔叔？
凡人有事也都多去求那些什么叔叔了，而不去我們神……
但也是會有的，比如想發財的會去求金廣財神，想戀愛的求蒼梧月神，想要孩子的求送子觀音姐姐……
但沒有人會來求我……
畢竟沒有人想求我收走他們的命吧……
要是有的話，我也不是不樂意，而且我比較閑，比他們閑，你一求，我立馬靈驗的那種。
但其實，你想要孩子也可以求我，畢竟我會將一些亡靈送往地獄也會送他們回塵世……
多是一些愿望未了愿意用東西跟我交換的亡靈或是那些罪惡滔天的亡靈，送去塵世再歷練……
……
我看著那些什么叔叔把丁月帶走，丁月只是回頭不舍的看著那棟小樓，再是默默的盯了我一會。
臉上露出十分可憐的神情……
我轉回眼神向那棟漸漸被大伙吞噬多半的小樓跟上面漸漸熄滅的火焰，凡人那些大紅色的四只圓腳的東西還是挺有用的，即使那是會發出“威武威武……”讓人突然一顫的括噪聲音。
這年頭，凡人早把怎么請龍王來的方法都忘了吧，四海的龍王現在哪一個不是在龍宮里胖成了球，所以都不好意思出來了……
我看著火勢漸滅，原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亡靈聽令，吾乃神輩不死……今來收汝歸家，速速前來——丁橋。”
咒語一出，從我身體周圍跑出許多小靈體，這些是跟在我身邊修行的靈體，修煉百余載時就會有人體的形態。
我最中意的就是白光更黑水，他們兩個是效率最快的靈體。
也就是凡人口中常見的黑白……無常之類的化身，但，他們只是單純的，小靈體而已……
黑水跟白光從那堆小樓的廢墟里拖出來一縷幽魂，如果通常不擦感覺亡靈的臉細看是看不出來那是誰的，畢竟塵世的污穢太多，沾染上亡靈個體就會使亡靈迷失……
但對于這幅慘狀尤為壯烈的亡靈，怕是怎么擦都無濟于事罷了……
亡靈最后的樣子會依據怎么死的樣子而訂，所以奉勸凡人一句，想死呢最好為自然死亡，否則不死后很難看不說，投胎后的嬰靈也一樣會很難看……
比如上吊的人，死時露出長寸舌頭，亡靈亦是如此，你投胎后不但會落一個長嘴蛇婦的樣子還會有說話口吃的習慣……
畢竟，舌頭那么長，說話就是不清楚含糊……
奉勸……
丁橋是死在大火中無疑，但是奇怪的是，丁橋只傷了一張臉一半的傷，這并不致死……
難不成，他是先早就死了……
我輕敲了一下丁橋的腦袋，他便慢慢開始蘇醒。
剛出來的亡靈是傻傻的，要一會時辰才會恢復神智……
……
等待丁橋恢復神智的時候，小樓的大火早滅的一點火苗也不剩了，人也慢慢都走空了，冷風吹的寒冽。
一人，立足在殘墟前……
林木……
丁橋愛的男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昨天晚上從我身體里沖過的黑影吧，比較他身上的抑郁的煙草味很重啊……
他殺的人其實也是該死，畢竟那人就是個罪不可赦器官人販子……
我凡體里的五臟就是那人拿的，拿就拿唄，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何必陪上一條命呢？
……
林木是一名職務人員，跟我差不多但又不一樣，一名凡人口中什么叔叔的一員。
我跟丁橋席坐在地上觀望著林木在那片小樓廢墟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邊跺腳，一邊從胸前口袋里拿出煙盒；又急躁的把煙盒扔到地上一頓踩踏……
他在懊惱什么？
時辰差不多到了，我也能察覺到丁橋漸漸恢復的神識跟他看向林木的舉動。
那不是一般的觀望，那是一種眼神里包涵愛意，飽含渴求的觀望……
丁橋？怎么，后悔了？
……
丁橋眼眶中積滿了淚水，眼前被水霧彌漫，他扯了扯喉嚨，輕聲喊了一句……
“林木……我在這……”
不知道是林木聽見了還是丁橋真的喊出來了了。
林木突然錯愕的回頭看向我這邊。
但是他看見的只是空無一人的空地罷了……
我看著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然后，我似乎看見了那粗糙的手掌下緩緩流下的晶瑩……
不同于林木的是，丁橋已經藏不住眼里的哀傷跟淚水，那片滿是傷痕的臉上布滿了晶瑩……
我不知道凡人是怎么形容淚水的，但神是不輕易流淚的，凡人知道傳說中的人魚流淚會流出珍珠，但他們大概不知道神流淚會怎么樣……
我伸手用手指擦去丁橋落在嘴角便的淚水，對他說了一句：
“別哭了，要是真喜歡，怎么不帶他跟你一起走？”
丁橋緩緩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注視著林木一人。
“神，你不懂……而且曾經有另外一個神告訴我，人與神不同的一點是，人是自私的神多是無私的……”
丁橋說著……
“我不是神，但我也不是自私的，林木他有自己的未來，與其讓他跟自己互相為難還不如，讓自己先結束……我妹妹就拜托林木了呢，因為她也喜歡林木哥哥……”
丁橋說著這番話時我并不感動，反而感到擔憂……
神與人之間的不同，自殺與無私嗯……這是蒼梧曾經告訴我的。
“切，早我一步在丁橋這里種下因果，你怕是特別想贏我嗎？”
我不禁笑到……
夜晚來得冷清，丁橋不舍的看著林木離開，但他又沒辦法去找他，自己說的，他不自私，離開了就真要離開……
我倒是挺佩服這點……
我帶著丁橋走在通往地獄的路上，丁橋雖然算不上什么特別罪惡是人，但是他的亡靈并不干凈，買兇殺人以及有殺人的心沒有去做也是不干凈的亡靈哦……
“丁橋，走之前有什么想做的想說的都可以，只不過不能害人，你還有七天時間可以見見一些你想見的人……”
我按照以往的規則，一條一條的對丁橋講到。
“不用了，想見的人已經見了，再見，怕割舍不下……”
丁橋打斷了我的話，自顧自的說道。
我想，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有什么事情不是一碗孟婆湯就能解決的，頂多兩碗……
但按照慣例，丁橋可以留在人世間七天，頭七的時候才走也是可以的，但既然不想留了就走吧。
剛要送他走，生死緣譜突然顫動……
“等等，丁橋等等再走吧，我這回多帶一個人。”
我看著緣譜上淡淡消失的人名——林，木
……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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